銀行這個地方錢來來去去如流水,人來來去去亦如流水,看似空無一物,可這並不是一片脫離塵世的高地,恰恰相反這裏是最現實最世俗的地方,在出神的間隙裏她在手中揉皺作廢的叫號紙上寫下這麼一句話:一切事隻要跟錢沾邊就會變得瘋魔起來。
從某些層麵上來說銀行和醫院很像,若人生無大事則不入此門,一切都那麼赤裸裸地攤開在你眼前,醫院無法治愈絕症,銀行無法拯救貧窮,你最終隻能作為旁觀者歎息一聲。
上班的第二個月哲雅就買了一條15塊錢的十八籽念珠戴在手腕上,沒什麼別的意思,隻是單純地因為她知道適當的宗教熏陶有利於對抗毀滅性的心理衝擊。
中秋法定休三天,國慶法定休七天,調休變成了求並集,最終隻有八天。
這一段時間正是銀行一年中最忙的時候,哲雅一天都休不了。
她太累了。
有時幫林斯靜遛狗的時候她甚至一句話都不想說,隻是一下又一下地彈著手腕上的十八籽,聽珠子們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林斯靜問:“你信佛嗎?”
哲雅說:“一點,選我喜歡的部分信奉。”
哲雅跟他說自己在大學裏最後一個學期的生活狀態,她的寢室在五樓,又是那一排樓裏突出的獨棟,遠離地麵,高懸半空,樓下有欒樹、梧桐、雪鬆、楝樹、櫸樹、深山含笑,都是高大的喬木,從陽台往外看都是蔥鬱茂盛的喬木樹冠,洋洋如一片綠海。三月春深似海,小雨細細漫漫地浸透整個杭州,她把陽台的門大開著,雨水的氣息漫進來,點燃甘棠味的線香,一縷亮藍色的煙霧嫋嫋伸向虛空,她在鋪開的瑜伽墊上躺下,聽著雨聲虛度光陰。
哲雅的室友,一個大二轉專業走了,一個大三下學期回家準備考研也走了,還有一個是甘肅酒泉依靠政策加分進來的布依族小姑娘,嚴重的水土不服加學業跟不上,大一一學年掛的光英語聽說讀寫和高數上下加起來六門就超過了12分,領了學業警告,休學半年,留級,回來上了兩周,徹底精神崩潰,退學。
從大三下學期開始寢室裏就隻剩下哲雅一個人了,時而孤獨卻難得清靜,哲雅說:“我一個人獨居高樓上,隱匿在人群中,宛若大賢。”
”你是學什麼的?“林斯靜很好奇。
“經濟學,大類招生進的竺院社科實驗班,專業分流之後學的經濟學。”看著林斯靜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哲雅忍不住笑了,她說,“你是瞎子可以在普林斯頓大學讀數學博士,我一個浙大畢業的又為什麼不能在銀行當一個小小的櫃員呢?”
林斯靜也笑了,他說:“怎麼不可以呢?命運有時就是如此啊。”
“對啊,縱然能翻江倒海經天緯地,不得自由,時也命也運也。”
哲雅說完這句話之後兩個人都沉默了,兩個年輕人坐在一起討論命運,那感覺就像兩個渺小的登山者站在珠峰腳下討論珠峰,那龐大高聳的山體在他們頭頂投下陰影把他們完全籠罩其間。
他們要在十字路口分道揚鑣,秋意漸漸風也漸漸,千萬種聲音和千萬種氣息交織混雜著,喧鬧如斯,寂靜如斯。
哲雅說:“我6號可以休息,我打算去廟裏,你來嗎?”
“嗯。”林斯靜頓了頓問:“我們怎麼去?”
哲雅笑了笑:“當然是我騎著小電驢載著你和小玻從329國道開過去呀。”
那座始建於西晉太康三年的古刹距離哲雅單位直線距離隻有3.5公裏,騎小電驢17分鍾就能到,有時哲雅的視線穿過現金區的防彈玻璃、穿過地板亮得反光的大堂、穿過蒙塵的大門玻璃落在婆娑搖落的行道樹上時,她想一千七百四十年間佛陀可曾有一瞬從蓮花座上垂下慈悲的目光看看這世上的滄桑。
初秋國道兩旁全是高大飄逸的水杉樹,金色的陽光透過金色的葉隙灑落在地上,風一吹葉落如雨。
巨大的貨運卡車呼嘯著來去,哲雅載著林斯靜和小玻貼著路邊緣行駛,從鎮上出發一路騎到廟裏。
從東南門進去,豢養錦鯉蓮花的池子叫魚樂國,哲雅在池邊站了許久,林斯靜就在旁邊等她,直到哲雅說:“我看見一隻大烏龜背著小烏龜浮在水上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