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與花在風中相擁(2 / 2)

你的痛苦都不具有存在的正當性,所以你不被允許表露出痛苦。

但是哲淵和哲雅太親近了,他太懂得哲雅內心的扭曲和壓抑,生鏽的鈍刀片進得不深,哲雅會在難以承受一切的時候一遍一遍在同一個位置劃拉,最後用手表腕帶掩蓋皮開肉綻的傷口。

夏天,細菌滋生,肉類極易腐壞,哲淵在哲雅身上聞到了某種血腥的氣息,他拉過她的手,看到了腕帶之下因為失血而發白的難以愈合的痕跡,總是沉默寡言把一切都藏在心裏的哲淵落下了眼淚,他說,姐姐,如果你死了,我就要一個人忍受他們了,我也一定活不久的。

他選了臨床醫學,可是他逐漸明白真正能救助哲雅的不是這個,於是他總是在下課後去圖書館借心理幹預相關的書籍,去隔壁心理學係蹭課。關於抑鬱和焦慮他比哲雅更精通,他知道天氣的變化令她折磨,知道淩晨的清醒令她難熬,他知道那不是一種感覺而是一種狀態,她陷在那一種暗無天日的狀態裏出不來。

他說過省內大部分自願捐贈的遺體會被分到溫醫,哲雅最想死的時候連器官遺體捐獻登記都做好了,她坐在教學樓旁邊亭亭如蓋的枇杷樹下給他打電話說,我把我捐了,幸運的話你就解刨我吧。哲淵不怕死人也不怕屍體,他第一次上解刨課的時候,教授從冷庫裏拉出來的大體老師是頭蓋骨崩飛一半臉被打碎的死刑犯,搭手的其他三個男同學隻看了一眼就栽倒在地上暈死過去,他卻還能冷靜地把白布蓋回去,對後麵的女同學說等一等,可是聽到哲雅的話,他卻極其鄭重地說如果是你躺在那裏,我會崩潰的,我會一輩子都拿不起手術刀。

哲雅是被外婆帶大的,直到要上小學的年紀才被父母接回身邊,而哲淵卻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可這並不代表著哲淵從那兩個人那裏得到了更多的父愛母愛。哲雅是不恨哲淵的,她知道哲淵不是她的敵人,他跟她一樣是受害者,甚至他作為唯一一個男生出生在這個封建腐朽得令人的家庭裏是比她更可悲的,他同她一樣清醒,卻背負著比她更沉重的期待。哲雅想沒有比自己的父母更可憐可恨的人了,他們以為自己是成功的父母,教育出來成功的子女,可是他們不知道他們教養出的一個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幾乎無時無刻不想著怎麼結束生命,一個是冷靜自製到近乎冷酷無情的反社會人格。

哲淵說他高三的時候精神壓抑到快要發瘋,他在下了晚自習後一個人在漆黑的校園裏遊蕩,會走到廢棄的實驗樓教室裏坐著,那裏有一隻醜得讓人惡心的得了皮膚病的野貓。

“那隻畜生覺得那是它的地盤,在黑暗裏衝我發出怪叫,我就一腳把它踢到牆上,然後踩住它的脖子,當時它在我的腳底下瘋狂掙紮,我真的很想踩死它......”

哲雅臉色發白:“你殺了它嗎?”

哲淵搖了搖頭,他說:“沒有,我知道你喜歡貓,再醜的貓你都喜歡。”

“它原本在那裏平靜地生活,在它看來你就是一個闖入者啊。”

哲淵有些委屈:“可是它對我凶相畢露。”

哲雅問:“後來呢?”

“它跑了,它怕我,我再也沒看見它。”

他很聽她的話,從小到大都是。

哲雅說:“我很好,馬上就會睡著的,你也別熬夜了,快睡覺吧!”

“可是書還沒背完啊。”

“背不完就背不完吧,又不是要考一百分。”

哲淵發了一個星星眼小貓貓表情包說:“說得對呀,我馬上去睡覺。”

他總是有很多不知道從那裏收集來的可愛貓貓表情包,哲雅見一個偷一個,統統加入自己的表情包收藏,比如她現在發的呼呼大睡大肥貓表情包。

“快睡覺啦。”

“嗯,睡覺了。”

林斯靜還在等哲雅的回答,可是他已經很久沒有遇見哲雅了,哪怕他的手腕稍微好一點了,他可以自己牽著小玻在哲雅下班的路上等她,他也依舊沒有遇上她。

他並不想打攪她的考慮過程,可是他也不想讓她如同融化的雪花一樣融化在他的生活裏,思慮再三他還是牽著小玻在一個工作日推開了銀行的門。

“是你呀,你問小陳啊,她輪崗去了,她沒跟你說嗎?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很熟了呢。”

主管有時候下班會看見哲雅牽著小玻和林斯靜在人行道上邊走邊聊,他是真的以為他們很熟,林斯靜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詫異。

“你要找她嗎?要不要我現在打個電話給她?”

林斯靜搖搖頭,他說:“謝謝,不用麻煩了,我會等她。”

“等?”主管沒明白,“輪崗要三個月的,你要等三個月嗎?”

林斯靜笑了笑說:“多久都可以。”

主管送他出門,看著他走遠,轉頭和大堂的經理吐槽道:“真是難以理解,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在想什麼?小陳還是自己主動要去輪崗的,去那個山嶴裏的網點不是跟流放一樣嗎?”

大堂經理笑了笑說:“要不然你去啊?”

主管哼了一聲,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