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七月,新的夏天(1 / 2)

在台大的最後一個學期,哲雅真的選了32個學分,課表上的課排得密密匝匝,課程堆在一起如同砌起來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她奔波在教學樓各個不同的教室之間,身似轉蓬,就連論文答辯都是向授課老師告了假抽空去參加的。不過好消息是她並沒有遭到太多為難,她和曾諳都順利通過了答辯。

每天都是滿課的狀態消耗了哲雅大部分的精力,她又陷入了輕微的解離。當她的身體疲於奔命時,她的靈魂抽離出來懸浮在一邊,她淡漠又悲傷的注視自己,再次看見了在紛蕪繁雜的現狀之下隱藏的巨大、無目的、無意義的虛無。

曾諳想在國內高校任教,老陸教授桃李滿天下,她的姑姑陸文沚是華五院係主任,陸嘉衡雖然已經淡出了主流但著作等身,陸家在學術圈裏頗有人脈,盡管高校教職競爭激烈,但這對曾諳來說並不算是太難。

毛毛則打算在島內氛圍相對寬鬆高校找一份教職,台大橫向對比島內其他高校完全是降維打擊,所以他很有信心。當他們坐在一起吃中飯的時候,曾諳和毛毛問哲雅有什麼打算,哲雅搖了搖頭。

*

《人類群星閃耀時》的第一章名為“遁入不朽”,當失敗者、反叛者、亡命徒巴爾沃亞決意開啟前途未卜的航海旅程時,茨威格是這麼描寫巴爾沃亞的心理的:“在這有人居住的世界盡頭,隻有一種可能都逃亡方式,那就是以一種輝煌的方式逃亡,遁入不朽”。

她想起了招生麵試時周老對她的詰難,屬於年輕人理想,浮靡亮麗,脆得像蟬翼。她棄絕的自己度過的二十年的生活,斬斷親緣,她其實是一個從舊日生活牢籠裏逃脫出來的失敗者、反叛者、亡命徒,在塵世的土壤中已經全無立錐之地。

她妄圖在文學領域建立不世之功,妄圖跟巴爾沃亞一樣在偉大事業中尋求庇護,妄圖不朽。她在無數被推翻的空洞的意義的廢墟上看到了屹立的東西,於是她拚了命來到這令人望而生畏的東西之下,可她隻看見了偉大的屍體、古典的墳墓和高尚的墓誌銘。這東西可以是真理,可以是理想,可以是一切對她還有吸引力的概念的集合,它把她從虛無中拉出來,她滿心歡喜向著希望奔去卻發現迎接她的是更深的虛無和空幻。

她追尋的純然超越的精神世界來到台大,把這裏當做一個烏托邦,可世上根本沒有烏托邦。

有很多她應該做的事,如果她想繼續讀書,她就應該利用人脈聯係專業領域內的博導;如果她想在社會上謀職,她應該投遞簡曆準備筆試麵試;如果她想求仕途,她應該學習申論和公文寫作然後去參加省考和國考。

她應該做的事都是那麼得無趣,令人失望,她感到疲倦,連隨便擇一件去做的力氣都沒有了。

*

當封宇說他得回去處理一些官司的時候,哲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的筆並沒有停下,機械地在課程提綱旁邊記下一句更簡潔簡短方便記憶背誦的重點,封宇在旁邊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哲雅才像一台緩緩啟動的機器一般轉過來看著他問:“你說什麼?”

封宇說是一些演藝合同上的糾紛,經紀公司到處找不到他人,轉頭把他給告了,法院傳喚封宇多次無果,於是案件一直拖著。根據訴訟法,被告拒不出庭參加訴訟的,將視為對自己訴訟權利的放棄。如果他再不出席,法院會直接做出缺席判決並強製執行,被凍結的錢拿不回來倒是其次,要命的是他的出入境簽證來路不明,這會影響幫他弄到出關文件的杜蘅和擔保的哲雅。

哲雅問:“嚴重嗎?”

封宇搖搖頭,隻是經濟糾紛,杜蘅給他找了相當厲害的律師,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哲雅很忙,這周有兩門課要求手寫的讀書筆記,兩門課要準備課堂展示,還有一門課要提交中期論文,優秀畢業論文要去院裏公開答辯,PPT要改,很多問題要提前準備。

*

封宇一直很希望哲雅去遊樂園看看。

她見過他在衛生間裏對著鏡子練習王子的台詞,關於愛和救贖的老調重彈。她站在門口看著他,當他們的視線在鏡子裏交彙,封宇帶著笑意繼續背台詞:你應該吻我的唇,因為我愛你。她覺得好笑,覺得這好像小時候兒童節文藝彙演上拙劣表演,於是她也笑了,直率得有點殘忍,不過封宇不在乎。

最終哲雅也沒能抽出空去遊樂園。

她沒有時間送別封宇,她也沒有時間送別曾諳和毛毛。

那是一個尋常的春日下午,桃李盛極,風卷著無數落花吹進文學院拱形回廊。她從卷帙浩繁中抬起頭來,靈魂如同從深水中潛伏的鯨浮上來呼吸,她終於感受到了一種遲來的淡淡的離別的愁緒。

這樣的場景她在人生中經曆過很多次了,“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她想這是可以承受的。

*

在哲雅為了32個學分而焦頭爛額的時候,林斯靜完成了他最重要的論文,用K理論中的高階同調群工具對特殊的非緊致四維流形進行分解,論文在Inventiones Mathematica發表後引起了學界不小的震動,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擺在他麵前的是數學家會組織的研討會和專業會議提出的各種問題,他需要一一回應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