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環境因素與端木衡並沒有直接聯係,但那個小環境因素,他就逃不掉幹係了。
端木衡的妻子名叫蕭洛君,兩人是老同學,‘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很早就認識。而蕭家,則是平津市政商兩界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端木衡之所以年紀輕輕就官途坦蕩,或多或少也與‘泰山之力’有關。
蕭家發跡源自蕭洛君的爺爺蕭格非,蕭格非資格很老,早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便已經當兵成了‘紅小鬼’,曾作為紅四方麵軍的一員參加過長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一路從排長、連長擢升至營長、團長,到解放大西南時,蕭格非已經是堂堂旅座了。當時就是這樣,排長戰死副排長就成了排長、副連長戰死排長就成了副連長、連長戰死副連長就成了連長,依次類推,誰活到最後誰就是開國元勳(難怪會有人朝自己戰友打黑槍呢)。1951年,蕭旅長追隨二野第四兵團司令陳賡大將進軍雲南,其間,一部分彝族、白族軍民不願歸附中央,逃入滇西原始叢林中妄圖負隅頑抗,蕭格非奉命率部平叛,轉戰巍山、南澗、景東等地群山密林中半年有餘,曆經大小百餘仗,斃敵兩萬多人,極大地震懾了叛亂勢力。蕭格非因此威名遠揚,被彝族人稱作‘阿什鎖巴(彝語‘可怕的’、‘恐怖的’之意)’,一時間,當地小兒一哭、大人便說:‘別鬧,再鬧蕭阿什鎖巴就來了’,孩子一聽蕭格非的大名,立刻止啼,靈極了。因其在滇西威望極高,蕭格非建國後始終留在雲南軍界,當中又經曆過幾次少數民族叛亂,就像《三國演義》裏諸葛亮用馬超對付羌人一樣,每回蕭格非一露麵,叛軍立時魂飛魄散。到80年代初,已屆花甲的蕭格非調來平津頤養天年,離休前做過市軍分區政委、市政協主席。
蕭洛君的父親名叫蕭濱,現任平津市煙草專賣局副局長兼市煙草專賣公司總經理(局長是董事長),在中國,煙草專賣局和煙草專賣公司同‘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軍事委員會’與‘中國共產黨中央軍事委員會’的關係類似,都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根據1991年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煙草專賣法》,中國煙草行業實行統一領導、垂直管理、專賣專營的管理體製,國家煙草專賣局、中國煙草總公司對全國煙草行業的‘人、財、物、產、供、銷、內、外、貿’進行集中統一管理,各省市煙草專賣行政主管部門主管本轄區內的煙草專賣工作,受國務院煙草專賣主管部門和當地人民政府的雙重領導,以國務院煙草專賣主管部門的管理為主。
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以蕭家在平津的影響力,作為蕭格非獨子的蕭濱完全可以在政壇上‘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為什麼屈就於一個絕對級別並不甚高的平津市煙草專賣局副局長呢?其實,高官得做、駿馬得騎並不見得就是人生第一等得意事,若不信,看看電視裏那些冗長的會議便可略知一二,無冬曆夏,穿著筆挺的西裝,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不能亂動,不能說笑,不能打瞌睡,甚至擤個鼻涕都得找準時機,否則真上了頭版頭條可就現大了。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因此,古往今來,真正的貴族子弟是不屑於當這種傷神費力的官的,他們大都會選擇些既不用操心受累、又有大把油水可撈的閑差、肥差。
舉個例子,曹雪芹大家都知道吧,人家能寫出《紅樓夢》來可不是偶然的。紅學家們考證曹家的曆史大都會從曹雪芹的祖父曹寅說起,曹寅的母親孫氏是康熙皇帝的乳母,根據清朝皇家的規定,皇子、公主們出生後並不由親生母親撫養,因而與乳母的感情往往比和親媽更親,由此,兒時的曹寅也就近水樓台、入宮做了小康熙的侍讀,長大些又成了皇帝的貼身侍衛,據說當年智擒權臣螯拜的布庫少年中就有曹寅的身影。能和當朝皇帝有如此深厚的淵源,曹氏一族所受聖寵之優渥自然是不消說的,康熙為曹家選擇的官職是‘江寧織造’,從曹寅的父親曹璽開始,曆經曹璽、曹寅、曹顒(曹寅子)、曹頫(曹寅侄),曹家人專任此職長達65年之久,所謂‘江寧織造’,大約就是代表皇家管理南京地區的絲綿紡織業並擔負宮廷特供任務,其實這個職務的級別並不算太高,正五品而已,大約相當於今天的局級幹部,以曹家的地位,完全可以弄個一、二品的紅頂子戴戴,為什麼偏偏對這個‘江寧織造’情有獨鍾呢?這可就要算是康熙的苦心了,身為一代明君的他,當然深知官場的險惡與甘苦,故而不願讓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去受那份罪,‘江寧織造’活兒不多,油水卻很足,屬於那種躺著數錢的美差,這種好事,換了別人還沒那個造化呢。此外,曹寅還曾與姻親、‘蘇州織造’李煦輪流兼任‘兩淮巡鹽禦史’(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身上就有這個李煦的影子,《紅樓夢》第十九回中,賈寶玉講笑話逗林黛玉開心時曾說:‘鹽課林老爺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無論是‘江寧織造’還是‘兩淮巡鹽禦史’,都和今天的‘煙草專賣局’有幾分神似。
近年來,隨著對吸煙危害認識程度的逐步加深,發達國家煙草業麵臨著越來越大的社會壓力,在若幹次高額索賠案敗訴後,許多昔日的煙草巨頭均開始風光不再、日薄西山,以中國市場為例,那些上世紀80、90年代曾經充斥大街小巷的洋品牌香煙不知何時已然開始漸漸銷聲匿跡,可這卻並沒有給中國百姓帶來多少福音,進口香煙撤退後留下來的陣地很快都被國產品牌照單全收。
其實,中國早在2005年便已經加入世界衛生組織的《煙草控製框架公約》,不過,‘獨立自主’的中國人一向是不把國際上那一套普世準則放在眼裏的,2006年《控煙公約》剛剛生效時,中國卷煙年產量為20218億支,可到了2011年,這個數字已經增加至24474億支。
中國煙草行業能如此堅挺,獨特的政府專營專賣製度居功至偉,早在進行《控煙公約》談判時,國家煙草專賣局的一位高官就曾理直氣壯地指著衛生部代表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們想控煙?這是在賣國!你們也是公務員,你們拿的工資當中至少有十分之一是我們賺的錢!’(當然,煙草行業也不是說‘專賣’就能‘專賣’的,1945年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也曾在台灣推行‘煙草專賣’,結果釀成了島內人民反獨裁、反專製的‘二·二八事件’,**運動自此發端)
在這個問題上,豬似乎倒要比中國人高明許多:
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德軍為應付英法聯軍一浪高過一浪的進攻,狗急跳牆,開始使用毒氣彈:英法聯軍看到處於上風位置的德軍陣地上升起一團白色煙霧並朝己方飄散過來,不久,英法官兵便開始打噴嚏、淌鼻涕、‘內牛滿麵’,甚至窒息倒地。經檢驗,德軍使用的‘特殊武器’是有毒的氯氣,英法科學家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對策。不久後,英法軍隊收複了被毒氣侵襲的失地,在那裏,除了聯軍士兵和當地居民不幸罹難外,各種飛禽走獸、雞鴨牛馬也都沒能幸免,可奇怪的是,豬卻沒有中毒,依然快樂地生活著。這又是為什麼呢?科學家們搞了一個模擬實驗:將牛、羊、豬、狗等常見畜禽關在一起,開始衝它們施放毒氣,當其它動物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時,豬便率先意識到了危險的降臨,它左衝右突、試圖溜之大吉,當確認無路可逃後,豬冷靜地思考了一番,接著拚命在地上刨土,挖出一個坑道後將鼻子插進刨鬆的泥土中閉目養神,等毒氣散盡,其它動物已經上了天堂,豬卻不慌不忙地拔出鼻子,打個哈欠,將鼻孔中的泥土噴出,開始它嶄新的一天。在目睹了這一‘奇觀’後,科學家們恍然大悟,泥土對絕大多數毒氣都具有吸附作用,照方抓藥,最早的防毒麵具誕生了,後來,用以過濾空氣的泥土早已換成了吸附力更強的活性炭,但防毒麵具上的那個‘豬鼻子’卻保留至今。
平津市北部農業主產區以丘陵地形為主,其緯度、海拔都很適合種植煙草,近年來,平津市煙草種植麵積連續增加,已有數十萬畝之巨,基本都是自阿根廷引進的大葉紅花煙草,年產量可達百萬擔。平津北郊的山巒起伏間有一處遠近聞名的古跡,叫‘清瓦台’,是明代皇家的別院行宮,平津市煙草專賣公司生產的卷煙就以此為品牌。‘清瓦台’香煙80年代以前是專供高幹的特供煙,包裝上沒有花花綠綠的圖案,隻是一張素淨的白紙,後來,隨著產量的提高和管理製度的變革,‘清瓦台’也開始‘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了。
煙草種植對土壤墒情的要求很高,為保證其用水,盡管降雨不足,但平津市大小河流和地下水源都優先滿足煙草所需,僧多粥少,其餘農戶也就隻好望水興歎了。這還不算完,雖然氣候變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平津的季風,但並非滴雨不降,若無人工幹預,夏季6、7月間,每月150-200毫米的降水還是完全有保障的。平津的降雨有個特點,即使是夏天,也少有那種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暴風驟雨,大都是點點入地、潤物細無聲的和風細雨。這原本是件好事,可對於煙草種植來講卻並非如此,每年6、7月間,正是煙草集中生長的關鍵時期,平津種植的多為烤煙,需要足量的光照,如果連日陰雨,對未來的收成以及煙草品質都會產生很大影響。為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近些年,每逢夏季,平津市煙草專賣公司都會組織人力,向積雨雲層發射大量防雹彈,此類技術通常隻有在國慶等重大節日慶典時采用,目的是人工消雨(這種日子陰天下雨顯得不吉利)。經過防雹彈發射作業,原本已經很有限的降水變得更加稀少,地上的水都調去種煙草了,天上的雨又因為要保證烤煙光照而被趕走,掙錢的是已經肥得流油的煙草專賣公司,埋單的卻是本就不富裕的農民……
所以說,端木衡被踩上幾腳不算冤。
再來說說那個贏棋的永久性瘸子,此人叫季若雲,和端木衡以及蕭洛君曾經是平津市中心小學的同班同學,僅僅是曾經,後來因故未能有始有終。
季若雲的父親名叫季勤先,‘特殊時期’後平津大學招收的第一批本科生,主修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大三時因成績優異、被破格保送到當時的民主德國進修,回國後對口分配到平津市經濟體製改革委員會工作。上世紀80年代,季勤先可是市委大院裏最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之一,那時,正值幹部隊伍青黃不接,老同誌們已經年邁,被曆次運動耽誤的中生代一時又頂不上來,到處都在鬧‘人荒’,風華正茂、才氣縱橫的季勤先應運而起,三十幾歲就已經坐到市體改委副主任的位置上,正巧離退休製度已經開始推行,可謂‘好雨知時節’,靜等新一屆黨代會召開,老人家們退居二線,季勤先便可以順理成章地進入市常委班子,前途無可限量。
隻歎天不遂人願,季若雲7歲那年,平津市經曆了一場影響頗為深遠的政治風波,作為少壯派領袖、觀點相對激進的季勤先沒能在風雲變幻中‘站穩立場’,被開除公職、一擼到底,季若雲的母親也受到牽連,陪丈夫一起進‘學習班’、接受隔離審查。從‘學習班’出來後,因失去公職,季勤先一家三口理所當然地被市委大院趕了出來,在當時的環境下,肯定沒有單位願意接收‘路線上’有問題的人,世態炎涼,昔日的政治明星一夜之間淪落成無人問津的喪家之犬。季勤先是搞理論出身的,離開政界後,無用武之地的他隻得和妻子擺小攤賣大碗茶為生,全家人在老城*租住了一間半平房,勉強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