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認抽的已經是煙盒裏最後一根香煙時,無墨閉著眼仰躺在柔軟卻汙跡斑斑的沙發裏,一口接一口貪婪的吞吐著煙霧,繚繞的煙霧將他那張消瘦而蒼白的臉孔映得更加蒼白,如久病纏身的病人一般讓人覺得奄奄一息,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死掉。
手指裏的最後一根香煙即將燃燒殆盡的時候,無墨艱難的睜開了雙眼,眯著一雙滿是血絲的兔子眼看著眼前已經被鎖定的桌麵,沉默良久之後將手裏已經燒到過濾嘴從而發出一股難聞焦糊味兒的煙頭,似無奈又似負氣般的砸進了煙灰缸,然後提起沙發邊上的一堆行李,自語了一句:“好吧,回家。”
這是一座網吧,之所以說這是“一座”而非“一家”,主要是因為這家網吧實在是大了點,整整六層樓的建築裏麵居然就這一家網吧,讓人不得不覺得用“一座”或者“一幢”來形容這家網吧實在是貼切多了。無墨對這裏很熟悉,因為這是他上高中那會兒經常通宵光顧的地方。
哦,“那會兒”,多他媽老氣的一個詞啊,仿佛一個即將邁入墳墓的百歲老頭摸著小孫子的頭追憶往事那般:“那會兒我剛認識你奶奶的時候……”“那會兒你爸爸不聽話的時候……”“那會兒……”,這個詞從裏到外都滲透著行將就木般的老氣,死氣。仿佛他無墨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正在緬懷曾經。
“可他媽的老子才19歲。”無墨恨恨的罵著,那所謂的那會兒,所謂的曾經不過是去年而已。可他不得不用這個詞,因為那是已經過去或者說已經結束了的另一個人生,並不屬於現在。
那時候他是一名高中生,或許會成為一名大學生,研究生,博士生……然後畢業之後擁有一份收入不錯的穩定工作。雖然無墨並不認為那樣的人生就是美好的,但至少大多數人都認為那樣的人生是美好的,並且相對於無墨現在的人生來說,那樣的人生也確實是很美好的。
可惜那些都隻是假設,而現實是,他無墨高中沒畢業就輟學打工,並且在僅僅不到一年之後的現在便無法忍受而選擇回家。但是……他不想回家,一點都不想。
所以他在這座小城的這家網吧裏,吃著泡麵抽著劣質香煙,待了五天五夜。五天五夜不短,也不長,但足以花光他身上所有的錢,哦不,至少他還留了20塊回家的車費錢。
沒錢了,自然不能再在網吧磨下去,網吧不是救助站,他跟網吧老板也不熟。所以無墨隻能選擇回家,可是,回家……他真的不想啊!
還記得去年自己執意退學的時候,父母是怎樣的激烈反對,而自己又是怎樣決絕的離家出走,並揚言再也不會回來。
“你們永遠都不理解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在你們看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我永遠都隻是一個長不大的沒有思想的幼稚而愚蠢的小孩!我18啦,我有權力也有能力做我自己的選擇!我恨你們,真的,這18年來你們做的一切我都恨,包括這一次。”
“你們別想再攔著我,我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隨隨便便就可以被你們攔著不讓去玩兒的我了,現在,你們攔不住我。我討厭你們的一切,討厭這18年的一切,討厭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你們永遠別想再見到我,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當時是這麼說的吧?無墨沉默的想著。難道所謂再也不會回來的“再也”就等於短短的一年?然後我就這麼回去了?
不理會周圍異樣的目光,無墨提著行李像一尊塑像般在網吧門口站著,就這麼靜靜的站著……在他的麵前是一個三叉路口,左邊通向這座小城裏陰暗而肮髒的地方,破舊的發廊,昏暗的小酒吧,叫罵成片的賭場。如果走這條路,也許他會遇到以前的同學,也許會遇到以前認識的混混朋友,然後他無墨就不用回家了。
而前麵這條路通往買票回家的汽車站,如果選擇這條路的話,回家之後也許會麵對父母或高興或厭惡或毫無表情的麵孔。他甚至都想象不出,自己回家之後到底會麵對什麼樣的情況?然而未知,偏偏又是最讓人恐懼的。
至於右邊這條路……則通向遠方,那未知未明的遠方……
此刻的無墨正站在左邊和右邊這裏兩條路的夾縫之中,躊躇著……
是否需要用硬幣來幫忙做選擇呢?可是硬幣隻有正反麵,而他麵前有三條路,硬幣也幫不了他。或者把硬幣的側麵也算作一麵?那麼該把側麵賦予哪條路呢?左邊?右邊?或者正前方?
十月的南國,暑氣依舊,濃濃的熱氣像化不開的泥漿一般糊在人身上,讓人無端端生出一股煩躁。渴望有一場透雨來衝散這煩躁,衝散這暑氣,衝散這糊在身上讓世人難以喘息的枷鎖。
也許這世間的一切,隻需要一場雨就夠了。
“要下雨了吧?”無墨抬起頭看著烏雲滾滾的天空,沉默良久之後,長歎一聲:“好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