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篇之一 鳳凰篇(2 / 3)

也的確有無數魂魄未能經受住誘惑,在行走過程中,隨意端起某隻精致的容器,將裏麵的液體一飲而盡。待到容器放回小橋上之後,竟又詭異的自然注滿了那芳香誘人的液體,繼續引誘著下一個孤魂。

當然,也有某些因著不知名原因一路走到了木橋盡頭都未曾喝一口那液體的魂魄,他們的結局便是跨下小橋的瞬間就化作了飛灰!

這,便是不得不喝的孟婆湯了吧?

我猶豫良久,終究如同身後的少年一樣,端起了一碗孟婆湯舉到了嘴邊。

然而就在我仰頭就欲幹了這碗孟婆湯,從此前塵往事盡消散之時,“轟隆”一聲巨響自天空出現!打斷了所有正在喝湯或正欲喝湯的孤魂,全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何方狂徒,為何擅闖我黃泉禁地!?”一聲大喝響起。

“我來要一個人!”一個老邁的聲音回到。

這個聲音,我聽著有些耳熟。

(五)

這是一個女子。

這個女子的打扮有些怪異,天未下雨,卻撐著一把油紙傘,傘是單一的紅濃烈的紅鮮豔的紅,仿佛由鮮血浸染。女子的容貌也被這紙傘遮了去無以窺探,僅能看到女子一身淡青長衫,身形纖細柔弱,顯得素雅而寧定。

這女子,除了那怪異的紙傘外,就仿佛一個溫婉的大家閨秀,輕飄飄的站在那裏。似是在某個雨天裏,安靜的等著情郎一般,很是美好。

可是這個女子,叫孟婆。

那個傳說中凶神惡煞長相醜陋身體老邁風燭殘年的孟婆!

卻原來是這般溫婉寧靜。

“你來了!?”孟婆開口,聲音柔柔嫋嫋,絲毫沒有可怖,倒是帶了些柔情。

“我……來了。”回話的是一個老頭,麵容蒼老,身形佝僂。仔細一看,竟然正是那個騙了我最終還讓我神魂飛散的老頭!!

剛才那一聲轟隆巨響也正是由他引發!那一聲巨響突然自頭頂上虛無的黑暗中發出,隨即便是一股莫測偉力生生撕裂了這荒蕪之地上空那永世的黑暗,直接撕扯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本該永世黑暗的黃泉禁地,自誕生到現在,竟第一次見到了陽光。

陽光從那巨大的裂縫中投射下來,耀眼刺目。原本聚集一片的孤魂野鬼在陽光灑下的瞬間便是哀嚎連天,四散奔逃。更有那些直接被陽光照射的孤魂,連慘叫都沒能發出就瞬間化作了一地塵埃。

老頭就是從那撕裂的口子裏,踏進了黃泉!

巨大猙獰的黃泉守衛在天穹被撕裂的瞬間就一聲大喝衝了過去,卻又在瞬間倒飛了回來,整個胸膛被一個並不巨大的腳印踹得凹陷了下去,口吐鮮血。

就在更大的衝突即將爆發時,那個一直撐著傘在小橋盡頭安靜煮著湯的孟婆卻是猛的站了起來,甚至打翻了幾碗剛剛熬煮好的孟婆湯。

孟婆製止了黃泉守衛的動作,怪異的問起了話來。

到了此刻,如果還感受不到那個老頭的強大的話,我也沒臉見人了。隻是他的強大,超出我的預料太多太多了。

“你終於願意來了!”孟婆再開口,竟是輕輕笑了起來,笑聲裏有說不出的喜悅。

“……”老頭沉默,眉宇間愁色漸湧:“我……是來帶走一個人。”

“自然。”孟婆將手裏的紙傘緩緩下放,道:“我來這黃泉之時,大主已準,你若來,我便可以隨你而去。”

“我……”老頭閉上了雙眼,良久才艱難的睜開:“我不是來帶你走,我是來帶她走……”

老頭的手緩慢卻堅定的指向了我!!

恰是此時,孟婆手裏的油紙傘下落中,剛好露出了她的臉______一張千瘡百孔傷口橫陳恐怖至極醜陋至極的臉!!!

我嚇得心裏一顫,既是因為老頭的動作,也是因為孟婆的臉。

從那張臉的輪廓來看,想來曾經也必定是張精致漂亮的臉,可是如今這張臉上,長滿了毒瘡,濃包閃閃發亮,黃褐色的濃水似要破瘡而出,更有兩道巨大的傷口分別自兩眼眉梢處成十字交叉後一直劃到兩顎,血肉蠕動間甚至可見森森白骨!!

油紙傘停住了下落之勢,緩緩又豎回了最初的樣子。

“哈哈哈……”孟婆突然笑了起來,不再是那溫婉柔情的輕笑,倒是淒厲癲狂的獰笑:“哈哈哈哈哈……”

孟婆笑得仿佛停不下來了。

老頭微微伸了伸手,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和無奈:“你……這又是何苦?”

“何苦!?”孟婆本就猙獰的臉變得更加猙獰:“你居然我問我何苦!?我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你竟然問我何苦!?哈哈……”

孟婆慘然而笑,聲音痛苦又淒涼……

猛然間止住慘笑,孟婆語氣一寒,狠聲到:“我知我殺不了你,今日我便殺了她!”

你猜得沒錯,她指的也是我。

突然間我就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莫名其妙的變成了矛盾的中心!我心裏直湧起陣陣欲哭無淚的念頭。心說我招誰惹誰了啊!?

孟婆沒有給我太多抱怨的機會,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猛烈的殺意便直衝我而來!如今我已是殘魂一縷,光是她話裏所蘊含的殺意便足以輕易毀滅了我!

但是我知道,我不會死,我甚至躲都沒躲,反正也躲不過。

何況,不知為何我突然無比相信那個害死了我的老頭,我相信他會救我。

果然,老頭隻是隨意一揮,那到滿含痛苦和怨憤的凜冽殺意便被輕易化解掉了。老頭收回手,轉而皺了皺眉,對孟婆道:“此事,並非如你所想。”

“並非如我所想!?”孟婆大喝:“你便已如此維護於她了,還叫非我所想!?”

“她因我而無辜喪命。”老頭回道:“所以我要救她。”

老頭的語氣很淡,沒有多少刻意的情緒波動。或許他的確隻是出於愧疚?我不禁想到。卻又莫名的不喜歡這個理由。

“我也因你而死!!”孟婆語氣更添淒厲:“你為什麼沒有救我!?難道我就是活該的!?”

老頭沉默。

“去死吧!”孟婆大喝一聲,抬手間一道勁風飛躍而出直奔我而來。所過之處,無數無辜亡魂瞬間被絞殺!

他們原本即將投胎轉生了啊!卻因為我,永遠的魂飛魄散了!

我心裏有些自責。

老頭發出一道劍氣打散了孟婆的攻擊,卻在同時又有數道攻擊朝著我襲來。老頭身影連連閃動,蒼老的身軀卻靈動飄逸,一一化解了所有攻擊,沒有一道攻擊能夠到達我身前。

孟婆的攻擊自然遠不止如此,在發出數到勁風自四麵八方向我襲來的同時,孟婆也是身影閃爍間直奔我而來,白嫩的右手一掌劈向我的麵門,卻被一道幾乎貼著我鼻尖劃過的劍氣逼得生生收手!孟婆手掌往上一揚,整個身體以腰部為中心向後一彎,避過那道劍氣的同時,卻是順勢一腳向我踢來!

老頭的身影也在此時出現,輕飄飄的一掌從側麵打在了孟婆小腿處將其震退開去。孟婆這一腳雖然被震開,但去勢不減,結結實實的踢到了橋墩上,“嘭”的一聲悶響,四下震蕩!

在我身邊還幸存的亡魂,幾乎一股腦的都被這撞擊的餘波震飛了出去!體弱一些的亡魂更是直接被震死!我回頭看了看,發現我身後的少年也已經消失,我不由得難過而愧疚。他是急迫的想要投胎轉生的吧,若不是一時心善帶上了我,這一次他便可以成功了啊!

心善卻沒有得到心善的回報。

不過是一點撞擊的餘波就有如此威力,可以想見孟婆這一腳之威。也就是老頭能毫不費力的將其震開,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根本就擋不住的一腳。

孟婆一腳落空,卻好像絲毫不覺得意外,踢出的左腳借勢在橋墩上一點,整個身體在空中一轉,右腿借著旋轉之力又從半空砸了下來。我嚇得微微縮了縮脖子,心想這一腳要是砸實了,估計我也得魂飛魄散!

老頭倒是早有預料一般,伸手不偏不倚的握住了孟婆的腳腕,微微用力往上一拋便卸掉了這一腳。孟婆被老頭拋起,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空翻,穩穩落在地上。

孟婆甫一落地,便是右手五指閃動,迅速傑出一個法印:“鎖魂,殺!”

殺字出口的瞬間,我立刻覺得後頸一涼,似有什麼東西直奔我後勁而去,我立刻就要偏頭躲避。然而老頭卻比我更快,一拳從我耳旁劃過“嘭”的一聲砸在了某個東西上,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聲痛苦的慘叫,不過慘叫聲僅僅喊出一半便戛然而止,想來我身後的東西連喊出一聲完整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死了。

於此同時,老頭雙拳不停的在我四周飛舞,一聲接一聲的慘叫幾乎是貼著我的雙耳響起,直聽得我渾身打顫。

我懷著好奇往後看了看,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跳!身後居然是密密麻麻的亡魂湧動著凶煞之氣朝我撲來!個個都跟發了瘋一樣雙眼通紅,陰氣彌漫,毫不畏懼死亡!

更讓人費解的是,這些雙眼通紅的亡魂竟然可以從橋頭的震魂石碑之上爬過來!石碑竟也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舉動!人家豎這麼一個明言擅近者殺無赦的石碑自然不會是鬧著玩兒的,那就隻能說明這些亡魂全是被孟婆的術法所控製,所以才不會被石碑擊殺。

我心裏一陣擔憂,心想你這打架還帶招小弟群毆的啊?就算這老頭再厲害,這黃泉大地得有多少孤魂野鬼!?能殺得盡殺得完嗎!?

果然,老頭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在出手擊殺狂暴亡魂以保護我的同時,語氣變得有些僵硬的說道:“我隻是想帶她走。你,不要逼我。”

孟婆正在努力維持這個範圍極大的大型法術,顯得有些吃力,聽到老頭的話她那張醜陋的臉孔抽了抽,又是一陣皮肉翻湧濃瘡鼓動,似乎是在笑:“我逼你!?我今天就是要逼你!要麼我殺了她,或者你殺了我!我知道,我連你一招都接不了,所以你隨時可以殺了我!否則,今天你別想帶她離開這裏!”

我也一直不明白,老頭和孟婆究竟是怎樣的關係,盡管從對話裏大約猜了些眉目,但終是看不透。我不知道老頭究竟有多強大,因為他的強大已經超出了我的感知。但是我想,他既然能撕裂空間封印直入黃泉,那麼要帶我走應該易如反掌。至少眼下,似乎無人能夠阻攔於他。

既然他說隻是為了來救我,那他大可以帶著我肆意離去,這個連他一招都接不了的孟婆又如何能攔得住他!?又何必……守而不攻?

“我……不想殺你。”老頭的語氣變得有些謹慎,有些猶豫:“我……本不想來的。若無此事,我想我永遠不會來此。”

“原來如此。”孟婆臉色絕望,或許這一句話,斷了她太多太多的等待和念想:“那麼今日,若我不死,你休想帶她離開!”

“非要如此?”老頭臉上的皺紋幾乎都擠到了一起,像一張揉皺的廢紙:“我不想殺你!”

這是老頭第二次說這話了,語氣也比第一次生硬許多。

“可是我想殺她!”話音剛落,孟婆捏著法訣的右手往天空一揮,手指變幻間,天地色變風雲異動。黃泉之地的上空,原本黑壓壓的鉛雲竟然像是在孟婆法訣施展間變成了活物,一個急速旋轉的巨大旋渦在半空之中左右橫移來回掃動,竟然慢慢勾畫出一個陰氣濃重的繁複符文!

孟婆左手裏,那早已合上的紅色油紙傘也在此時再度撐開,隻是那顏色變得更加猩紅!隱隱有光華流轉,似血海翻騰!

紙傘撐開,緩緩飛上半空,甫一接觸那個由旋渦勾畫出的符文,便是劇烈抖動起來,並隨著陣陣清明脆響,油紙傘邊緣每一根傘骨末端,均是顯化出了一串白骨編織的風鈴!!

風鈴一共九串,每一串風鈴便是一具完整的洪荒強者遺骨,一根骨頭都不會多,也一根骨頭都不會少,每一串都是一具完完整整的強者遺骨,被某種未知的秘法按比例縮小了去!這些遺骨中有人類,有妖獸,甚至還有……神!每一具都莫不是曾經叱吒風雲的絕世強者,卻最終變成了油紙傘上的一串串風鈴!

風鈴輕搖,無風自動,白骨相擊間陣陣鬼魅之聲響起,九種聲音,各有不同,或沉重,或尖利,或淒婉……共同彙聚成怪異而引人沉迷的某種歌謠,讓人一聽便不由自主的心智沉迷!

魔音入耳,誘人沉淪。

我不過聽了短短兩息,便險些迷失自我,沉入魔障!若非老頭及時替我隔絕了這魔音,怕是再過兩息,我就當真迷失一切在麻木和癡迷中魂飛魄散了!

“你該知道,這樣傷不了我。”老頭的聲音不大,卻仿佛蓋過了這漫天魔音。老頭看了我一眼,繼續道:“但你若繼續如此,我……會……殺了你。”

“傘名忘憂。”孟婆對老頭的警告置若罔聞,自顧自的說到:“我自是知道奈何不得你。隻是忘憂之下,生忘憂境,忘憂境內忘無憂……忘此生,忘來世,忘盡紅塵三千。所以她,必死無疑!”

說話間,油紙傘突然開始迅速變大,很快便將我目光所及之處的天空籠罩了起來,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封閉空間!整個空間全都變成了暗紅色,天上地下每一個角落裏,都充斥滿了蠱惑人心的鬼魅魔音!

老頭替我設下的隔音屏障也漸漸變得沒有了效果,這聲音自身周的每一處響起,又似直接從身體內部,從靈魂深處響起,根本無法阻攔!隻能任由它不斷的蠱惑著你!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猩紅粘稠的液體自高空不斷滴落,越來越密集,吧嗒吧嗒,淒婉哀怨……血雨之聲混著詭異的白骨風鈴之聲,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淒慘悲涼……

那些同樣被籠罩進來的孤魂野鬼,全都如同著了魔一般,木然的站在原地,臉上竟然帶著莫名的微笑!一滴滴下落的血雨,如同暴雨砸在軟嫩的豆腐上一樣,將這些孤魂野鬼的軀體砸出一個又一個孔洞,最終如同一張越來越密集的篩子一般,被砸得連渣都沒能留下。

我想我也差不多了吧,我已經沒有意識了,滿腦子都是那悲涼哀怨的雨聲和風鈴聲,以及不斷循環著的孟婆那句:“忘憂境內忘無憂,忘此生,忘來世,忘盡紅塵三千。”

“咻”的一聲,老頭終究是出手了,一道無匹霸絕凜冽的劍氣,帶著必殺之威勢筆直殺向了孟婆。

孟婆看到了,卻不躲不閃,竟是笑了起來,笑得無比淒涼!

“叮!”的一聲清脆撞擊聲響起,老頭這威力無比的一道劍氣竟然被擋住了!不過劍意無匹,去勢猶在,終究還是有數道勁風自孟婆臉上劃過!

鮮血飛濺,毒瘡破裂,這張臉,變得更加支離破碎了。

老頭的聲音有些微寒:“黃泉大主!”

“昔年,我止戰於你。但並不意味著,你可以擅闖我黃泉禁地!”一個清冷的聲音回到。

老頭看著孟婆,又道:“她不知道我是誰,但你知道。”

“我知道。”那個聲音沉默了一陣,和老頭說起了莫名其妙的對話:“隻是,櫻雪這一生……太苦。”

(六)

那一戰,我並不知道結果如何,因為我早早的便在忘憂之下失去了意識。隻是多年後才知道,那一日之後,六道混亂,百鬼夜行,肆意妄為……人間大地,混亂十年。

隻是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整個人間因我而塗炭生靈。

當我自混沌中醒過來的時候,似是雨後初晴,陽光明媚,一條彩虹橫跨遠山之間,美麗至極。

就如我的心情。

可惜美好的心情僅僅持續了片刻,當我轉頭看到我旁邊躺著一個重傷的陌生男人時,我便不開心了。

何況這個男人,已經重傷垂死。

我本以為這是一個與我毫不相幹的陌生人,可是當我看清楚了他那破碎的長衫和眉目輪廓之後,我還是知道了他是誰。

盡管這個男人的身體變得壯碩寬大了許多,盡管這個男人的麵目變得年輕帥氣了許多,但是眉目間的輪廓和氣質依然讓我感覺熟悉,似曾相識。

在我沉思許久之後,我終於發現,這個身受重傷的男人,就是那個挨千刀的騙人老頭!!

在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重回人間了,我死了又活了,並且我完全可以感受到身體裏流轉的神力。所以,當我看清這個男人的瞬間,我就想一把火把他燒了!!然後把骨灰再燒一遍,直至燒得連渣渣都沒有為止!!

可是,他又是那個為了救我,不顧一切殺進黃泉甚至重傷垂死的男人。

最終我還是一邊咬牙切齒一邊用樹木編織的簡易擔架拖著他行走。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何會做出如此決定,先不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光是他用我哥哥的行蹤來欺騙我就足夠死千遍萬遍了。

盡管他最後為了救我被傷成了這副半死不死的樣子,但是這件事的起因是他,是因為他才讓我無辜喪命的,所以咱倆最多扯平,誰也不欠誰!

何況我反而覺得,我是已經死過了,真真的死了,可他這不還沒死呢嗎,所以倒是他還欠我才對!

所以我數次非常嚴肅認真的考慮過,是不是該把他扔了?

因為受傷的不止是他,我也是個傷病患者啊!雖然他把我的魂魄從黃泉搶了出來,讓我最終複活了,但是不要忘了本姑娘也是被那個破槍紮了個對穿啊!活是活了,但是我的傷又沒好!我也需要養傷需要照顧啊!!

如若不然,我用得著弄個擔架用手拖著他走嘛,直接回複本體用飛的就行了,可是我飛不起來啊!

哎喲走不動了,得歇會兒。

我找了棵大樹,把他往地上一扔,顧自靠著樹幹喘息起來。可氣的是把他扔到地上的時候,他竟然迷糊中不滿的哼唧了兩聲!

我當時就沒忍住踹了他兩腳:“你還不滿意是吧!?本姑娘何時伺候過別人!?沒看到為了拖著你走我柔嫩的小手都被勒出血痕了嗎!?死沉死沉的跟頭豬一樣!”

說著還是覺得不解氣,我又踹了他兩腳,然後他就老實了,變得一點動靜都沒了。

呃……莫不是被踹暈了?

我狐疑的伸手查探了一下……還真被踹暈了……!

哈……哈……我幹笑了兩聲,心想罪過罪過啊,要是踹死了我可就白忙活這麼久了。

我趕緊起身,有些心虛的想是不是該弄點水或者食物之類的?可是我又想,娘親說過,無論什麼種族,強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就完全不需要攝入食物和水分了,食物更多的變成了一種享受,而非必須。

我是不需要進食的,所以既然我都不需要進食,那麼他這麼強大應該也不需要才是。

但這總歸隻是猜測,何況看著他這個重傷的樣子我又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如何幫忙,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所以,我還是決定去找點飲水和食物,就當是給自己點安慰吧,因為這樣手足無措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於是我把他拖到大樹底下,擺弄了一下讓他的姿勢更舒服之後,我便踏上了人生第一次尋找食物的旅途。過去的十五年裏,我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所以這對我來說非常困難。我不知道哪裏可以找到食物,也不知道哪裏可以尋到水源。

隻是不斷的在荒野密林之間奔走尋找著,茫然而緩慢。

終於,在費盡周折之後,我在一棵樹上找到了幾個果子,又在一條小河邊找到了幹淨的溪水。

我用衣擺兜售起水果,又折了一片巨大的樹葉盛滿了溪水,然後開開心心的朝著休息的大樹返回,有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成就感。

心情不錯。

可是當我兜兜繞繞回到大樹邊時,卻被眼前的景象下了一跳。

大樹下,竟然有數頭野獸在啃食男人的身體!!

天呐,我一聲驚叫,拋下手裏的東西立刻就衝了過去,並隨手扔出了一朵暗淡的火焰。火焰砸在一頭野獸身上,野獸當即被燒得嗷嗷直叫,嚎叫著同其他幾頭受驚的野獸慌亂逃離開了。

男人本就是傷痕累累,此刻身體上被撕咬的地方更是多出了數個深陷的牙印,以及一塊塊被撕裂的血肉!整個身體變得千瘡百孔,有的地方甚至傷可見骨!

那個強大無比的男人,此刻竟被幾頭野獸撕咬得血肉模糊!

我突然湧起莫名的心酸,還有……心痛。

他死了嗎?

我心裏異常害怕,手抖得不成樣子,緩緩探了探他的呼吸……還好,雖然異常微弱,但確實還有呼吸。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好像這十五年,從來沒有像剛才那一刻那麼害怕和擔心過。

我不敢繼續在原地停留,也不敢再丟下他獨自去尋找食物和飲水。隻是焦慮而急迫的拖著他不停行走,隻想趕快尋到有人煙的地方。

麵對他的傷勢,對於毫無經驗的我來說,完全是手足無措,所以我隻能繼希望於找到能夠幫助他的人。

我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醒過來的時候便是在荒山野嶺之間,這一路行走也盡是荒野山林,似乎與我死去的那片森林有些相似,又似乎並不是同一片森林,因為我並沒有看到之前走過的那條大路。

我也無從知曉,在我死去之後,這個男人有沒有把我轉移過地方。更甚至,我連方向都分辨不清,這茫茫大山裏,草木繁盛,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根本沒有可以分辨方向的參考物。

更何況,我從來沒有過也未聽聞過分辨方向的經曆,所以哪怕就是有參考物,我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分辨。

我隻能胡亂選定一個方向,然後埋頭前進,繼希望於自己的運氣。

我不知道我已經行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這個男人的生命還能支撐多久,隻是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停下來試探他的呼吸,同時祈求他千萬不要死了才好。

以至於,這一路上,我幾乎不敢長時間休息,哪怕我早已疲憊不堪,傷口處更是陣陣錐心的疼。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哪怕隻是多耽擱了一秒,他卻就在這一秒間斷了呼吸。

我的雙手上已經不是最初的血痕,而是一道道撕裂的細小傷口,正有鮮血不斷的浸出。可是我知道,這個男人身上的傷更加嚴重,那些傷口已經變得烏黑,甚至微微開始腐爛!

我知道,他等不了多久,可我卻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

我也想過,事到如今,我自己都已經是強弩之末,將他棄之不理,或許也該是情理之中的。沒有人能指責我什麼。對於一個素不相識甚至欺騙進而害我喪命的陌生人,此般情形,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以我現在的狀況,身上的傷非但沒有減輕,反而隨著時間愈發嚴重,若還是這麼拖著他,或許我和他都會死在這茫茫大山之中。

我為什麼還要帶著他?

是因為他舍命救我而感動?或是看他渾身血肉模糊的淒慘?或是感受到這虎落平陽的悲涼?亦或者……是因為某些我自己尚未明了的原因?

我不知道。

於是我把這歸結於我的心地善良。歸結於我無法殘忍的將一條生命隨意拋棄。

時間,就在我的矛盾和疑惑之中,已經過去了三個白天兩三個夜晚。

現在,此時此刻,是第四天的清晨。我卻沒能感受到清晨本該有的清新舒適。

我跌坐在地上,艱難的喘著粗氣。如今每一次呼吸,都會牽動傷口,疼得我幾欲崩潰。我不明白我的傷為何一直不見好轉,照理來說,被長*穿胸口傷及內髒雖然的確是重傷,可是既然我複活了,那麼體內流轉的神力應該會迅速修複傷口才是。

以鳳凰一族的恢複力,過了這些時日,這傷本該愈合大半才是!

可實際情況卻是,這傷越發嚴重了。我甚至都能感覺到,這傷口正在緩慢卻不可阻擋的擴大,又一次蠶食著我體內的生機。

可我卻完全無法參透緣由。

我知道我的身體在顫抖,每一次邁步每一次呼吸都在劇烈顫抖,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突然倒下。

如今我每邁出一步,都要花費前兩天數倍的精力。

我無法預料,我還能如這般邁出多少步?

我隻知道死死的,死死的,抓著手裏這根藤蔓。這是我腦海裏唯一的,必須被執行的念頭。無論如何,不能鬆手!

我突然覺得,似乎我的意識已經變得模糊而混亂了。因為我居然看到了一個人類的小鎮!

我覺得有些荒唐,心想我已經出現幻覺了嗎?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因為這意味著,我可能在下一秒就會暈死過去!

我用力的咬了咬嘴唇,得到結果讓我立刻便興奮了起來,因為痛覺雖然緩慢,但終究是清晰的傳到了我的腦子裏。

便也就意味著,眼前這個小鎮,是真實存在的!

(七)

小鎮不算繁華。

就像無數位置偏遠的小鎮一樣,這裏,沒有太多喧囂和熱鬧,更多的是一種樸實的寧靜。有些和藹,有些溫暖。

我死死攥緊手裏的青藤,緩慢的移動在小鎮的街道上。叫賣的攤販張開的嘴忘記了合上,嬉鬧的孩童躺在地上忘了推開身上的玩伴,交談的行人心裏的話語出口半截便戛然而止。

在我出現在小鎮街道上的同時,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在同一時間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知道他們都在好奇,在驚訝,以及更多的害怕。我能看出來,也有些膽大心善的人伸了伸手張了張嘴,似要詢問似想幫助,卻終是被身邊的同伴攔了下來。

不過我無暇顧及他們的感受,我隻是在這所有異樣目光的注視下,抓著我手裏的的青藤,艱難而堅定的向前移動,尋找著我需要的東西。

我很慶幸我認識人類的文字。

在我約摸行進到街道中央的時候,左手邊一座小樓的大門處掛了一張暗青色布帆,上麵寫著“金草堂”。

我心想有救了!不由得狠狠鬆了口氣,可是這一鬆,卻讓我整個身體一陣踉蹌,眼看就向地上倒了下去。

卻在這時,一個人類青年險之又險的扶住了我,青年約摸二十五六,一副大夫打扮,身上更有著陣陣藥味。這便應該是人類的大夫了吧?

青年扶著我道:“姑娘你沒事吧?”

不過這話卻是讓我有些無奈,心說我有事沒事你還看不出來?不過我此刻更擔心身後的男人,便也沒多說,而是急道:“他傷得很重,請救救他!”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幫忙醫治,因為照周圍人的態度來看,大多是避之猶恐不及的。不過我心想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要是他不肯,我也隻能以武力逼迫了。

不過隨即我又苦笑了起來,我現在還有武力嗎?

好在,我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這個年輕人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竟是一口答應了下來,轉身就招呼旁邊膽大一些的人將擔架抬進了屋裏。

隻是,年輕人略微替男人檢查了一下便是一驚:“敢問姑娘,他是如何傷成了這般模樣!?恐怕並非尋常之物就可以造成這樣的傷吧!何況,他這樣子,也太慘了!”

周圍幾個男人也是被嚇得臉色發白。

我卻無法解釋,隻能沉默著。年輕的大夫看我不答,倒也沒有追問,隻是搖頭道:“抱歉姑娘,這個人我救不了。他除了還有一絲呼吸之外,幾乎算是生機盡失了,就是國醫聖手怕也是救不了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幫他清洗包紮傷口,至於結果,我想姑娘不要太過樂觀。”

我心裏無奈,有些難過,有些痛苦,但也知道青年所說不假,隻得回到:“多謝大夫肯幫忙,那便勞煩了。”

“姑娘哪裏的話!”年輕人擺擺手道:“醫者仁心,豈能見死不救。不過他的傷會有我的下手處理,倒是姑娘怕也是重傷在身吧?你的丈夫我是無能為力了,但是醫治姑娘的話在下應該還是能略盡綿力的。姑娘若不介意的話,可否讓在下先幫姑娘驗驗傷?”

我的丈夫!?我心裏一驚,便想到年輕大夫怕是誤會了。可是盡管如此,我的臉頰還是立馬燥熱起來,心裏更是一慌,有種莫名難言的感覺。

若不是我這蓬頭垢麵的樣子恐怕就被別人看到我通紅的臉頰了。

我也不好反駁,卻也沒有同意大夫的話:“大夫,煩勞您親手幫幫他吧,我的傷不礙事。”

“姑娘……”大夫張口就欲再言,卻被陣陣沉悶雜亂的聲響打斷了。

於此同時,我的心也沉了下去,因為這個聲響,聽著好生熟悉。

年輕大夫揮了揮手,對屋裏剛剛幫忙抬擔架的其中一人道:“阿生,看看怎麼回事?是有商隊路過嗎?”

我敏銳的注意到,年輕大夫在說這話的同時,眉頭緊緊皺了皺,想必他也感到有些反常,這聲音怎麼聽都不像是商隊馱運貨物的牲口能發出來的。

這聲音太過巨大太過沉重,茶杯裏的茶水都在隨之蕩漾!

“大夫……”我看了看年輕大夫,欲言又止,略微猶豫之後才咬牙道:“我建議大家馬上離開這裏,因為……我沒猜錯的話,這裏即將麵臨巨大的危險!”

果然,就在我話音剛落,大夫還沒來得及回答的同時,屋外便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聲!

我大驚失色,心道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心裏第一個感覺就是如今我重傷在身,毫無反抗之力,必是凶多吉少了。

想不到剛剛看到生的希望,便遇上這等凶險,這次恐怕真的是十死無生了!

我狠狠了咬嘴唇,借著這一絲痛楚艱難站起身,再次抓起擔架上的青藤就往外走。也幸好剛才談話間微微的耽擱,使得男人尚未被人從擔架上抬下來,此刻我才能拖起擔架就走。

一邊行動,我也是一邊心裏祈求著這鎮上人多,或許我能夠有機會逃掉。雖然心裏覺得對不起這小鎮上的人,但此刻我連個普通人類都不如,毫無反抗之力,也不顧得別人了。

我剛走出門,便看到小鎮入口處正有巨獸載著手握長槍的男人四處衝殺。這巨獸也如我所料般,正是前幾日見過的那種恐怖醜陋的怪獸!

然而讓我更加絕望的是,此次並非隻有一頭怪獸,盡竟然多達十數頭!

這回怕是真的逃不掉了,我心想。

小山包一般的巨大異獸帶著滔天煞氣,興奮的踏著轟隆的腳步,在小鎮上左衝右突,橫衝直撞。嚇得人群尖叫連連,驚恐哀嚎,慌亂中連滾帶爬的四下逃躥,稍有一個避之不及,便在瞬間就被怪獸巨大的腳掌踩成了肉泥,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人體內的鮮血被這巨大的力量擠壓之下,四散飛濺,混著崩飛的殘肢碎肉灑滿了周遭的人一臉一身,膽小者當場就被嚇得屎尿齊出魂飛魄散癱倒在地,變成了巨獸腳下的另一灘碎肉鮮血!

騎坐在獸身上的男人亦是麵目猙獰亢奮,隨著巨獸的奔跑中,手握長槍對著地麵上的人群連連捅刺,肆意屠殺!有的長槍捅穿了一個人又接著在揮舞間捅向了另外的人,最後就如同糖葫蘆一樣串起了一長串!這些人並沒有立刻死去,而是活生生感受著這穿心之痛,眼睜睜看著自己血如泉湧卻無能為力,最終失血而亡,又或者橫掃豎砸間在與石頭或者其他人類的碰撞中,變得血肉模糊!

一棟棟房屋在與怪獸接觸的瞬間便被撞得轟隆倒塌,碎石泥土飛濺,那些企圖躲藏在家裏的人,不是當場被倒塌的房屋砸得四分五裂,便是直接被活活埋在了廢墟裏麵!

更有甚者,手腳被碎石砸斷或者巨獸踩碎,人卻未死,生生看著自己的殘肢斷臂鮮血噴湧卻無可奈何,隻能在巨大的痛苦中被折磨的撕心裂肺的徒勞哭喊!

一個女人倒在地上,雙手捧著自己被砸斷的左腿,麵色絕望的哭喊著:“救救我,救救我……”

又有一個男人,渾身是血的椅靠在碎石上,右手裏拿著自己被長槍掃斷的左臂,狀若瘋癲的拚命往傷口處硬塞,嘴裏不斷叫道:“長回去!長回去!長回去啊!!你才剛剛斷掉,沒事的,沒事的,一定可以長回去的!一定可以長回去的!!”

不遠處,一個死去的女人懷裏抱著一個不足一歲的嬰兒,嬰兒的左邊腦袋不知道被什麼削去了一大塊,白色的腦漿灑了一地,僅剩的右眼登得渾圓,無辜而茫然的看著這個血腥的世界。或許在他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該是天真的不解吧?

整個街道之上房倒屋塌,煙塵四起,慘叫聲更是此起彼伏,淒厲而絕望!

我隻是不停的傾盡全力朝著小鎮的另一頭走去,我不敢回頭,我怕我一回頭就被身後的景象嚇得癱倒在地挪不動腳,我更怕我會忍不住要去跟那些魔鬼拚命。可是我的耳朵裏,卻清晰的傳來身後那震耳欲聾的哭喊和慘叫聲,直聽得我渾身毛骨悚然。我可以想象,在我的身後,該是何等煉獄般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