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回、舍利子即非枯骨,省身心是名靈山(1 / 3)

書中暗表,那位年輕的後生姓韓名愈字退之,就是被後人尊為“文起八代之衰”、“百代文宗”的昌黎先生。若談詩,太白冠絕千古,若論文,昌黎為百代文宗。而韓愈身邊的那位少年,是他的兄長韓會之子韓湘。

韓愈三歲成孤,由長兄韓會撫養,韓會是韓愈異母的大哥,比他大了二十多歲。韓會曾在長安為京官,後被貶韶州,韓愈十二歲那年,韓會去世。當時戰亂不止,兄嫂鄭氏帶著小叔韓愈與兒子韓湘來到江南蕪州,置辦產業定居。

韓愈在蕪州渡過了少年求學時光,由於與梅家有產業上的來往,他與侄子韓湘都曾在梅氏私塾中就學。十九歲那年,韓愈離開蕪州去長安考進士,一連三試未中,又回到了蕪州看望嫂子一家,收拾心情準備再去長安趕考,這一年他二十三歲。

韓愈很年輕也沒有顯赫的聲名背景,此時未中進士也很正常,但三試未中回鄉心情自不會太好,侄兒就陪著他四處散散心,這一天剛從文昌鄉廟會看熱鬧回來,叔侄兩人一路走一路閑談。

韓湘問道:“方才在廟會集市上,幾個和尚做聖僧模樣化功德緣,叔父不施舍也就算了,為何要當眾嗬斥呢?那些鄉民看你如此,都給嚇壞了。”

韓愈搖頭道:“非我欲嗬斥,而是他們自尋。那些鄉民禮佛虔誠,爭相解囊供奉,如此也就罷了。更有甚者父母妻子居寒廬,卻散財物於佛門,另有人傷身供養,殊為不仁不孝。……那幾位肥僧到我麵前,見我未虔誠躬身,竟斥我不敬佛事,我非向佛之人,這不是找罵嗎?此等人不斥,天下何人可斥?”

韓湘笑了笑:“叔父真是犀利,竟能將那幾位肥僧斥退無言以對。但他們臨去之時咒你將遭報應,鄉民皆驚懼不已。”

韓愈淡然道:“佛如有靈,能做禍祟,凡有殃咎,盡管加於我身,上天可鑒,我無懼無怨。”

韓湘又笑了:“佛若有靈豈能作禍祟,作禍祟者是妖邪不是佛,所謂殃咎多為世人自取,與佛何關?叔父對如今天下佛門靡風很不滿啊?”

這幾句話是他們走出集市時所言,被梅振衣遠遠的聽見了。需要介紹一下當時的社會背景,天下剛剛經曆戰亂,人的心境往往也隨環境而變,眼見一片荒蕪心也荒疏,往往是最需要尋找精神寄托去填補空虛的時候,天下疲弱而佛門香火大盛。

前文也說過,唐代的寺廟不僅是禮佛的道場,還有很多其它的社會功能,比如廟會也是集市,寺院還相當於如今的金融機構,向信徒發放無息貸款,但需要房產田契做抵押,也可視作一種特殊的當鋪。

有人手頭缺錢時,寺院提供無息借款,這當然是行善,至少從佛家教義的出發點是如此。當太平盛世時隱患不大,但天下動亂時,老百姓因為逃難、拋荒等原因還不起借款,大量的房產田地就歸寺院所有。

寺院放貸看似不收利息,但是百姓的抵押之物在動蕩荒年是不值錢的,寺院等於趁災荒戰亂低價收購了大量的廟產,若碰到會鑽營牟利的廟主,這一手玩的會更狠,有許多房產田地到手簡直和白揀一樣。唐中期均田製的破壞,一個因素是戰亂,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土地兼並。

按當時的律令,寺院不交稅賦,寺僧不服徭役,這給地方民生和國家財政都造成了巨大的壓力,而普通百姓一般看不清這些,上寺院供佛的人卻更多。天下佛門靡風大盛,有修行的高僧寥寥,腦滿腸肥作威作福的和尚不少。像韓愈這種人,自然看不慣。

其實梅振衣早年就有這種預感,如今預感成了現實,聽見這一對叔侄言語,自然就留意了。(注:詳見本書249回)

“功德在行,不空言憑信!若失行談信,所謂舍利佛指,不過塚中枯骨。”韓愈歎息答道。

韓湘又搖頭道:“舍利佛指就是舍利佛指,而世人靈台所見若為塚中枯骨,那麼壇上所供也無異塚中枯骨了。……叔父談如今佛事,以塚中枯骨言之,但昨日教我做文章,為何又言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