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站在被譽為“天下第一樓”的太清閣向城中遠遠望去,便會驚奇的發現那一道道炊煙
今日的布監司衙門自天亮起可算是亂成了一鍋粥,不僅要核算賬目,而且還得配合著京衛司將賜炭與賞銀下放到各家各戶。賜炭與賞銀,乃是明德皇後首創,創立之初還是明德皇後親力親為,若是此事出了紕漏,不用等京察或是禦史台出手,早日脫了官袍、摘了官帽老老實實卷鋪蓋走人才是上策
窮苦人家若是沒了銀錢倒在其次,畢竟日後還可補發, 可要是沒有賜炭,他們又該怎麼捱過雪祭禮這個苦寒的一天
至於京中的豪閥世族自是不憂苦寒、不愁衣食。
頗有興趣者甚至會邀上三五好友,圍爐煮酒烹茶,聽著那從名貴花樓中請出的清倌彈奏出的文樂雅音,再看著簌簌落下的雪花,文采斐然者感慨良多,各自道出些日後可能為人稱道的佳句名篇,至於那些紈絝卑劣之輩,也會裝模作樣的吟上幾句從他人那裏買來的詩句,甭管合不合情,應不應景,哪怕是驢頭不對馬嘴,但隻要聽到幾位家世門第不如自己的狐朋狗友的溜須拍馬與吹捧,也就自然忘乎所以,覺得自己稱得上是當世名士了
春寒之際,也有趁著大雪秉燭泛舟遊湖的人,多是些落魄文人,道些懷才不遇、生不逢時的尤怨話聊以自慰,說得文縐縐的,上麵的官老爺們聽不到,下麵的百姓們又聽不懂,實在令人提不起多大興致來
而因不得意、不得誌而投湖自盡的,每年也有幾位
皇城,承天殿丹墀上,司禮監掌印宮監簡舟、身邊眾多宦官與幾名天子起居郎此時十分忐忑地看著不遠處那位此刻坐在台階上白發蒼蒼的老人,內心止不住的歎息,皇帝陛下如今已年僅古稀,一直這樣在殿外如此凍著叫怎麼一回事
已是垂暮之年的皇帝宛若一隻搖搖欲墜的風中殘燭,他打了個哈欠,慢慢睜開了眼睛,時間可以帶走他昔日的俊雅容顏,在他臉上留下歲月的溝壑,卻沒能消磨掉他眼中的銳氣,可早已沒有武殤時期的意氣風發的他也懶得再去顧在寒風中肆意飄蕩的些許銀發,他慵懶地抬頭看了看落雪,歎息一聲後搖了搖頭,便又閉了眼
麵容清秀的簡舟雖說年輕,可心思卻十分活絡,素日裏不會往深處揣摩聖意的他也知曉,皇帝陛下如今年事已高,膝下並無子嗣,幾年前將燕王第四子召入京城是有心思的,這麼多年了,安宗的諸位皇子中活著的獨獨隻剩下陛下與那位燕王了
當他走近老人時,老人突然抬手摸了摸一旁木案上的白玉壺,微微皺眉,“酒又涼了”
簡舟聞言順勢弓腰上前取走了酒壺,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開口勸說道:“今日風大雪急,陛下等了也有些時候了,要不陛下還是回暖閣,當下還是當以龍體為重。”
老皇帝卻隻是擺了擺手,“無妨,等。”
簡舟也不再多言,頷首道:“諾。”
老皇帝伸手攏了攏身上的黑色龍裘,挺直了身子,將目光投向承天門,眼見遲遲沒有動靜,他撇了撇嘴,他心中其實知曉,自己那位十弟此刻就在宮外。
老皇帝揮了揮手,說道:“再去催旨。”倘若是前番幾次詔令,少不了有眼尖的老宦官們爭先恐後,可這麼幾次催旨無果下來,也就沒人想著出來爭功了。
深諳人情世故的人大抵上心中都明了,若是再去催旨,搞不好會惹到那位脾氣火爆的親王,雖說性命無虞,但免不了一些人給自己穿小鞋
然而這畢竟是天子詔令,他們這些奴才又豈敢真的有人不滿,也不能沒人站出來接令,這時候那群老油子們便格外喜歡那些新近入宮的小白們。
見有一位年紀尚淺的小宦官緩緩走出後衝老皇帝躬腰拱手道:“諾。”。
眾位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如釋重負後,看向那位小宦官的憐憫眼神中甚至帶有些看好戲的譏諷意味,將一切收入眼底的老皇帝一言不發,恰才一枚雪花落在了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