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識廬山真麵目(2 / 3)

水墨芳倚著欄杆凝望遠處的溪流,聽到腳步聲,驀地回過頭來。十年的歲月似乎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印跡,她依舊明豔。她穿著一襲輕飄飄的紗衣,空濛得有如海裏的雲。

看到她如此真切地出現在麵前,江逸雲心中好似掠過一道閃電,一種久違了的欲念便像烈火一樣燃燒起來。他慢慢走近她,就像走近一叢繽紛怒放的鮮花,那神秘的甜香令他心神俱醉。

她溫柔地瞧著他,目光中滿含著似水柔情,仿佛是從當年那些溫馨往事裏一直延續下來。她手腕上戴著的那副手鐲還是他最初送給她的定情之物,這副手鐲喚醒了深埋心底的回憶,一切都曆曆在目,那逝去的春天又在他心中幻化出萬紫千紅。

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當他還隻是個十來歲的輕狂少年時,隻要一看到她,目光就再也無法移開,一顆心就抑製不住地狂跳;當她靠近他時,一種陌生的、強大的力量就會控製他,充塞他的胸臆,令他窒息。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就像被閃電擊中似的,呆坐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雙唇僵硬,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哪個女人能讓他產生這種著魔的狂亂的感覺,再也沒有。

水墨芳的眸子熠熠發光,讓他微微顫栗,感覺到她的柔情像蛛絲一樣纏繞著他,這愛越來越緊地纏住他,使他恍惚置身於燦爛的陽光底下。他心潮起伏,幾乎想上前擁抱她,但他克製住了,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們還能再見麵,你好麼?”

水墨芳嫣然道:“一個月前,去給靈魚先生祝壽時我就見過你,隻是你沒有注意到我而已……”她的聲音就像從心靈深處飄曳出來似的,悠長圓潤,婉轉動聽。

江逸雲道:“你為什麼找我?”

水墨芳輕聲道:“你救了我孩子的命,我想好好謝謝你……你忘了麼,半個月前,有一個青衣婦人抱著一個危在旦夕的孩子夜闖寒碧山莊……”

江逸雲微微一怔,道:“那是你的孩子?”

水墨芳微笑點頭,目不轉睛地凝視他。這十年來,他發生了多麼驚人的改變啊!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第一次看到一個令她心動的男人。她後悔自己沒有早知道他的改變,一個月前看到他,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她不該失去他,不該在長達十年的日子裏從來沒有想過再見他一麵——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冷酷而驕傲的少年了,他變得如此鎮定從容,如此捉摸不透。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重新贏得他的心,但她打算試一試。

江逸雲同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含情脈脈的眼神足以喚起他對那些美好時光的留戀。她臉上浮著一抹紅暈,就像明淨的天空飄蕩著薄薄的嬌豔的朝霞。他心跳加速,全身似乎突然燥熱起來,一種模糊的欲火悄悄襲上心頭。但他很快控製了住自己,微微一笑,道:“他現在好了麼?”

水墨芳心念轉動,道:“好多了,但我今天找你來,是為了新月教唯一的後人。”

江逸雲道:“久聞新月教已於三十年前覆滅,想不到還有後人。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水墨芳道:“我就是新月教唯一的後人。”

江逸雲絲毫也不吃驚,皺眉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水墨芳道:“當然有關,難道你不知道你爹三十多年前就欠了新月教主一個天大的人情麼?”

江逸雲全身一震,道:“你說什麼?”

水墨芳緩緩道:“我這有一封你爹當年寫給新月教主的信,信中說了,劍門江氏永世不忘新月教主的恩情,今後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新月教主有難,劍門後人甘受驅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江逸雲驚愕不已,心中意念回旋,半晌方道:“我能看看那封信麼?”

水墨芳微笑道:“你當然可以看,你若不信,還可以請你娘看——這件事你娘是知道的。而且我還有你爹的信物,這是絕對假不了的。”

江逸雲淡淡道:“真假姑且不論,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水墨芳注視著他,一字字道:“求你送我到南海珠璣島去。”她熾熱的眼光猶如神秘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燒,吸引著他的目光;她身上馥鬱的香氣輕輕飄來,纏mian甜蜜,滲透到他的肌骨之中。

江逸雲麵無表情,冷冷道:“你這也算求我麼?”

水墨芳柔聲道:“難道不算麼?”

江逸雲淡淡一笑,道:“你連我爹都搬出來了,我還能說什麼?”

水墨芳嫣然道:“那你是答應了?”

江逸雲淡淡道:“我得好好想想。南海珠璣島藏著不少新月教的財寶,送你去珠璣島可比赴湯蹈火難多了,武林中多的是耳目眾多的厲害角色,稍不留神就死無葬身之地。”

水墨芳歎了口氣,輕輕道:“你真的不肯麼?”

江逸雲看著她道:“以你玫瑰金殿聖女的身份,還用得著我麼?”

水墨芳咬了咬唇,柔聲道:“我隻是個女人,我需要一個強大的男人來幫我……你要知道,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決沒有要害你的意思。為什麼你不問問你娘呢?”

山川風景好,自古金陵道。

於憐香慢悠悠地行進在林*中,陽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林子裏鶯聲嚦嚦。他不易滿足,卻比誰都活得開心,這是因為別人是在用東西填無底洞,他們以為洞裏裝得下他們想要的一切,卻不知道這些東西早已漏光;而他卻是在壘寶塔,他yu望高,隻不過是希望把塔砌得高些。他很悠閑,也很神氣,就是偶爾想到冷雪雯和那個綠衣女子,會有些許遺憾。

他歎了口氣,在馬背上伸了個懶腰,抬頭看見前邊不遠處有一個少女匆匆趕路。從背影看,這個少女單薄而瘦弱,頂多十五六歲。他拍馬趕到那少女前頭,瞥見她靈秀恬靜的臉龐,雖倦容滿麵,眼眸仍清瑩明媚。聽到馬蹄聲,她扭過頭來,赧然一笑,目光天真而友善。她身上有種奇特、幽異的美,使每個看見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保護她。於憐香微微一震,想不到世間竟然有如此單純的笑容,如此清澈的目光。絲毫不會算計,不帶一絲機心的女人,他還真從沒見過。他忍不住詢問對方的去向,那少女回答說是金陵,他笑道:“這裏離金陵還遠著呢,你一個人不害怕麼?”

那少女道:“害怕也得去。”

於憐香詫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道:“金筱寒。”

於憐香一怔,道:“你是青芝岫金家的後人?”

金筱寒驚訝欲絕,問道:“你怎麼知道?”

於憐香鼻子裏笑了一聲,江湖中哪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作為青芝岫金家的唯一後人,金筱寒多少年來一直庇護在江逸雲的羽翼下,從未涉足江湖。據說江逸雲愛極了這個唯一的妹妹,對她備加嗬護,而現在她居然隻身離開寒碧山莊,實在令人納罕。他心念轉動,又接了一句:“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江逸雲是你表兄。”

金筱寒喜出望外,道:“你認識我大哥?”

她這麼開心,莫非以為凡是認識江逸雲的人都是些不折不扣的好人?於憐香笑了笑道:“天底下有誰不認識他?前些天我還親眼看見他從火裏救了一串子人呢。”嘴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又說了幾句話,心中忽然想道:“她隻身外出,莫非是為了黑匣子?”

黑匣子是昔年江湖第一魔女金翠羽死後的靈柩。

金翠羽生前顛倒眾生,從許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絕頂高手手中騙取了不計其數的武林秘笈,無數高手因此身敗名裂,傾家蕩產,無數門派也因此日漸式微,甚至一夜之間蕩然無存。門派之爭,本是江湖常事,千百年來,沒有一個門派不想縱橫天下,唯我獨尊。要在江湖中站穩腳跟,除了權勢和金錢,最重要的就是出神入化的絕世武功,故而每一個門派都苦心孤詣的把自家武功秘籍藏得密不透風,連最親近的人也不敢透露一點端倪,隻在百年之後才悄悄傳給下一代掌門人;同時也百般覬覦他人的武功,處心積慮,無所不用其極地要把自以為有價值的秘笈弄到手。

金翠羽的出現使各大門派遵循的法則驟然失去意義,也使整個江湖變得更加混亂。她將各大門派掌門人迷得顛倒錯亂,輕而易舉地把他們秘而不宣的武功心法騙到手,然後高價出售,從而成為當年江湖中最富有也最有權勢的女人。可惜好景不長,她的存在極大威脅了武林各大門派的生存,縱橫江湖兩年之後便被人聯手剿殺。據說她死時已體無完膚。她的貼身侍女冒死偷走了她的屍體,放進她生前造好的一口黑漆漆的棺木裏,據說棺木之中藏著數十部她還沒來得及出賣的秘笈,其中就有妖閉門令人談虎色變的妖閉大法。奇怪的是當年那些被她迷惑過的男人沒有一個仇恨她,相反對她念念不忘,在她死後不久,許多人相繼去世。仇恨從他們的下一代開始,一直延續至今,而且愈演愈烈。

數十年來,江湖中人苦心孤詣,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心要找出黑匣子,攫取棺中不計其數的絕世武功,奈何至今一無所獲。作為青芝岫金家的唯一後人,金筱寒恐怕是這世上唯一知道黑匣子下落的人了。正因為如此,江逸雲一直把她的身世隱藏得密不透風,但現在她居然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隻身前往金陵,要不是為了黑匣子,還能有什麼更好的理由?

於憐香看著金筱寒柔弱的肩頭,心道:“果真如此可就太無趣了。搶奪那些狗屁武功秘籍的人固然無聊,保護黑匣子也壓根沒必要,誰愛要誰要去唄,那多熱鬧!不過到時候江逸雲一定也會跳出來的……江逸雲要是死了,我還是覺得挺高興……”他想了想,道:“你若急著趕路就騎我的馬走吧。”

金筱寒一怔,道:“我怎麼能讓你走路呢?”

於憐香道:“反正我也不著急。你要喜歡,我就把它送給你;你要不喜歡,到了金陵以後你就把它送到穎花園。”

金筱寒吃了一驚道:“你……難道你就是……”

於憐香悠然道:“不錯,我就是於憐香。”見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淡淡道:“怎麼,不敢要麼?”

金筱寒猶豫片刻,道了謝,上馬疾馳而去。

於憐香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有這麼個妹妹,倒也不錯……不過我肯定不會跟她講任何狗屁大道理,道義、責任、懲惡揚善……統統是屁話……”

沒走多遠,於憐香就後悔了,他覺得累得慌。他決定搶一匹馬。正想著,一匹黑馬突然從小路上疾馳而出,趕在他前頭,通體烏黑,毛色光亮。他本能地勾起一枚小石子,朝黑馬的左後腿射去。那馬疼得一激靈,長嘶一聲,頓時跪倒。他本以為那騎士會從馬上摔下來,哪知她飄然落地,竟安然無恙。

看到她的身形,於憐香頓覺眼睛一亮,立即打消了搶馬的念頭。他疾步上前,道:“出什麼事了,姑娘?”她正覺詫異,聞言微微一怔,瞥了他一眼,目光雖然平淡,卻在他心中激起一種異樣的情愫。他不覺放輕了呼吸,道:“你的馬怎麼了?”她搖搖頭,眼神中似乎有種嘲弄之意。他試探道:“我幫你瞧瞧?”她搖搖頭,俯身在馬的傷處塗了點藥,牽著馬慢慢行進。

於憐香追上去搭訕道:“姑娘這是上哪去?”她看了他一眼,還是沒說話。兩人並排而行,他視線的餘光可以看到她的臉龐,他心頭狂跳,卻不知為何,竟不敢肆無忌憚地瞧她。他挖空心思,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搭話,巴不得她的馬永遠瘸下去。她不答腔,靜靜地聽著。他見過不少特別的女人,但身邊這個女子卻和他見過的有天淵之別。雖然她就在身邊,卻仍然是模糊的,若隱若現的,讓善於掌握女人心思、細致準確而又不著痕跡地迎合她們需要的於憐香也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約摸走出七八裏路,恰巧有人牽了一匹青驄馬走來,她跟那人講定價錢,將馬買了下來。扭頭看了於憐香一眼,飛身上馬,受傷的黑馬隨之絕塵而去。

於憐香追逐風中的餘香,望空興歎。

金筱寒已經整整七年時間沒有到過金陵了。她記得自己明明把黑匣子藏得嚴嚴實實,但最近卻老是夢見黑匣子被人偷走,武林中掀起腥風血雨。想到黑匣子也許已經落到仇恨金翠羽的人手中,想到也許已經有人大肆殺戮,互相爭奪那些被他們視為無價之寶的武功秘笈,她就不寒而栗。別無良策,她隻能親自去看看黑匣子到底還在不在。她知道這麼做很愚蠢,但她抱著一線希望,她希望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