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寒光轉時沉(2 / 3)

關逢龍立在原處,默不作聲,沉吟良久,耳畔聽得保阿居內傳來小嬰兒斷續渺茫的啼聲,一時竟心神不寧,他有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隱約覺得當年的實情也許要比他想象中猙獰萬倍,他輕輕發抖,沒有來由的感到恐懼。

保定三年的夏天,聖母皇太後叱奴氏崩,武皇悲痛欲絕,獨居在倚廬,四天四夜,不飲不食,亦不見外人,朝中庶政悉數由皇太子贇總攬,上柱國、太傅陳國公純輔佐監國。次年的六月,武皇憂思抑鬱,龍歸大海,皇太子贇繼位,改元宣政,是為宣皇帝。宣皇繼位後,首件事,即是安置先皇的後宮嬪妃,這期間有朝臣上表,言道先皇正宮皇後阿史那氏,為突厥國木扞可汗愛女,現在武皇龍潛,其人因此就不便再住宮中,宜遣人送回突厥國。但宣皇卻不納,反尊封阿史那皇後為天元皇太後,敬養在內宮,待遇猶勝過自己的生身母親李太後。朝臣因而有不滿,私下頗多議論,宣皇隻是一笑置之。

消息傳到太原後,關逢龍笑著對楊忠說道:“宣皇甚有韜略,不輸給武皇。”楊忠笑著問道:“何以見得?”關逢龍隻是笑,說道:“這幾年來,突厥國吞並茹茹、鐵勒,國勢漸隆,兵馬已達數十萬之巨,對中原早已有覬覦之心,但隻要阿史那皇太後還羈留在中原,木扞可汗就必定不會輕舉妄動。”楊忠頓悟。

宣政二年的春天,宣皇下旨,令楊忠與達奚武率五萬人馬出討北齊,這次出征持續有一年光景,北周大軍曾一度攻破齊長城,直入北齊晉陽府,但立足未穩,既給北齊落雕將軍斛律明月反撲,最後無功而返。楊忠回朝後,對宣皇說道:“北齊有斛律明月在一日,伐齊就不會有勝算。宣皇不喜,又憎他是五朝元老,位望隆極,心下遂生出了嫌忌之心。楊忠看得明白,自此謹言慎行,韜行晦匿,甚少再論及朝中事務。

宣正四年,趙王招的妾室越氏生下一女,取名千金,同年,楊大夫人屠盧生下一子,取名瓚,別字恒生。這一年楊堅十七歲,司馬靖五歲。

七月,宣皇采信內史王軌諫言,主張要重典治國,遂定了《刑經聖製》法,其典製法度都甚是嚴苛,令行天下才不過三個月,就有五十幾名公卿大夫,因觸犯刑律而遭杖死,黎民身死者,更是無數,上柱國獨孤信、大司徒長孫覽與上柱國元楷、左仆射監軍高穎、太傅陳國公純等人,為此聯名上書給宣皇,言道這法令使得國中上下愁怨,若是長期推行,將來必定內外離心,請求宣皇罷行,朝中大臣也都跟從附和,宣皇無奈,隻得采納。

次年三月,汾州留守邏千舉兵造反,宣皇借這機會,命元楷、高穎兩人為行軍元帥和先鋒,帶五千人馬,出兵征討邏千。四月中,元楷兵陷邏千的連環陣,被困守在汾州附近山穀,高穎單騎浴血突圍,趕往帝京洛陽尋求增援,宣皇卻稱病不朝,更派人將高穎軟禁在別館內,元楷苦撐三日後兵敗,被邏千所殺。高穎得到這消息,目眥欲裂,憤然掛冠求辭,宣皇沒有挽留。獨孤信揣度聖意,權衡再三後,自請遠調西北營州,宣皇準奏。不久,太傅陳國公純也向宣皇上書,稱自己患了足疾,不良於行,請求在府中靜養,宣皇心下甚喜,欣然準奏。

六月初,宣皇再次詔行天下,頒行《刑經聖製》,今次朝中再無人提反對意見,宣皇大悅,不久趙王招受封上柱國,監理國事,宣皇又將趙王招新生幼女收為義女,賜封為千金公主,一時之間,趙王府上,門庭若市。

這些朝中官員的宦海沉浮,達奚武悉數都寫進每月的密報,差專人送至太原給楊忠和關逢龍,楊忠每次見著這些密報,都意味深長的微笑,倒是關逢龍,偶爾會皺著雙眉,若有所思。

八月時候,達奚武的密報寫道:突厥國木扞可汗病重,遣使來朝,要接阿史那皇太後北歸侍父,內人報說宣皇已準行,並已急詔上柱國獨孤信回帝京護送皇太後北行,竊聞宣皇今次亦有意要勞動王爺,尚不知真假。關逢龍讀完這密報,不禁皺眉。過了幾天,果然有內臣來太原宣旨,著楊忠即日動身,趕赴洛陽,護送皇太後北行。楊忠接了旨,著人將內臣帶到別館安置,遂將關逢龍商議,正說話間,管家楊安進來通報,說是上柱國獨孤信大將軍,輕袍緩帶,帶著隨從前來拜訪。楊忠微微有些吃驚,急忙說道:“快請。”

不大功夫,楊安即領了獨孤信進到會客的花廳,獨孤信身後另跟著兩名年貌相當,樣子甚是清秀的少年隨從。關逢龍冷眼細看,覺兩少年雖然是做小廝打扮,但雙手十指纖細,腰肢荏弱,一望即知是女子,不由多看了一眼,恰在此時其中一女也正偷眼看他,兩人目光交會,那少女抿嘴微笑,伸手摸著腰間佩玉,蘋果一般的臉頰上微微發紅。關逢龍眼中波光輕閃,卻默不作聲。

楊忠笑著拱手說道:“大將軍遠道而來,本王有失遠迎,恕罪恕罪。”獨孤信笑道:“不敢,卑職擅自造訪,擾了王爺清淨,請王爺恕罪才是真。”說罷對身後兩少年說道:“還不快給隋國公請安。”兩少年抿嘴微笑,互看一眼,齊齊上前來對著楊忠福了一福,嚶聲說道:“王爺萬福金安。”楊忠微愣,想了想,笑著說道:“原來是大將軍的兩位女公子珠玉二姝,本王眼拙,差點就認不出了。”獨孤信苦笑道:“小女頑劣,聽聞卑職要來太原造訪王爺,就吵著要同去,卑職不肯,她兩人竟私自換了裝束,躲在馬車內,一路跟了來。”

楊忠隻是笑,頓了頓,說道:“大將軍今次來拜訪本王,不知有何要事?”獨孤信沉吟了陣,說道:“王爺可有接到聖旨,著王爺即刻去洛陽,護送皇太後北歸突厥?”楊忠笑道:“是,今早剛剛收到。”獨孤信說道:“王爺準備幾時動身?”楊忠說道:“這就準備去了。”獨孤信躊躇了陣,說道:“卑職五天前也接到宣皇同樣聖旨。”楊忠笑出來,說道:“原來大將軍今次不是特意來拜訪本王,而是邀本王同往帝京的。”獨孤信苦笑,躊躇片刻,說道:“不的,恰恰相反,卑職是趕來阻止王爺去帝京的。”楊忠笑出來,說道:“哦?為什麼?”獨孤信苦笑,沉吟了陣,說道:“王爺新近可有留意過西域突厥國的動向?”

楊忠眼中波光微動,笑著說道:“突厥國有何動向?”獨孤信斟酌片刻,說道:“不瞞王爺,卑職收到北齊信官送來的密信,稱自七月以來,突厥木扞可汗使臣頻繁進出北齊,送彼國要員財禮無數,並正式代可汗向神武皇求親,想要與齊人結成姻親之好,構建犄角之勢,圖謀對我國不利。”楊忠皺眉說道:“有這種事?”獨孤信苦笑道:“是。”楊忠皺眉道:“這樣說起來,木扞可汗想是有意要與周室斷交,轉與北齊交好?”獨孤信說道:“應當是的了,卑職更鬥膽猜測,此次所謂木扞可汗病重,其實多半隻是藉口,用意是要騙得宣皇讓阿史那皇太後北歸,隻要皇太後回到突厥,木扞可汗想必即刻就會與周室斷交,與北齊結親。”

楊忠皺眉,沉吟了陣,說道:“這件事須得即刻知會給宣皇才好,請他切切不可放皇太後北行,突厥若與北齊結成友盟,我國處境必定被動。”獨孤信苦笑道:“王爺以為,木扞可汗的動向,宣皇會不知道?”楊忠眼中波光微動,笑著說道:“難道他知道?”獨孤信苦笑道:“宣皇不僅知道:“他甚至已經想好對策的了。”楊忠笑道:“什麼對策?”獨孤信苦笑,躊躇了陣,一字字說道:“宣皇想好的對策,就是讓王爺同卑職二人,護送皇太後北行。”楊忠微微皺眉,說道:“大將軍這話讓人費解,本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