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信苦笑道:“自太祖皇帝建國以來,我國與突厥國的邦交往來事務,一直是由王爺與卑職責理,而王爺與突厥國內王族關係尤其深厚,現如今木扞可汗意圖毀盟,派王爺去斡旋是最為妥當的。”楊忠皺眉道:“但是萬一事情不成,你我二人豈非要羈留在突厥國?尤其木扞可汗現時急於向神武皇示好,屆時你我甚至性命堪憂? ”獨孤信苦笑,歎了口氣,說道:“王爺,這正是宣皇的用心,斡旋事成那是他英名決斷,用對良將,事情若是不成,他正可借此機會,除去你我。”
楊忠笑出來,心中雖信了獨孤信的推斷,口中卻淡淡說道:“大將軍過慮了吧,這樣妄自猜度聖心,隻怕不是仁臣所為的吧。”獨孤信估不到會給楊忠這樣婉責,不禁苦笑,斟酌了陣,說道:“王爺有無聽說過《刑經聖製》這法典?”楊忠微笑,想了想,說道:“說來慚愧,自年前本王與達奚武將軍伐齊,無功而返,自此以後即僻居太原,甚少再關心朝中事務,所以不曾聽說過這法典。”楊忠說的當然是不盡實的,宣皇頒行《刑經聖製》一事,達奚武一早已經有送密報給楊忠,但楊忠有心要探知獨孤信心中想法,是以裝做不知。
獨孤信不明就裏,對楊忠說辭信以為真,遂苦笑道:“頭年七月中,宣皇定了一部叫做《刑經聖製》的法典,上柱國元楷將軍、左仆射監軍高穎以及在下等人都覺這法典在刑律和用刑設置上過於苛刻,元將軍遂聯合朝中多名官員,上書給宣皇,請求宣皇罷行之,宣皇彼時雖然采納,但心中甚怒,回到內宮後,竟痛罵元將軍與卑職等人是老狗,自恃著是朝廷柱臣,肆意欺辱君上,不誅殺這樣逆臣,不足以振朝綱。”
楊忠默然苦笑,說道:“宣皇性情嗜殺,為人又剛愎自用,不聽人言,本王對此也是深有體會,但元將軍與大將軍等人俱是國中棟梁,手握兵權,宣皇心中再忌恨,也是不好明著黜殺的吧。”獨孤信苦笑道:“確實如此,是以宣皇始終隱忍不發,一直到今年三月時候,汾州邏千起兵反叛,宣皇遂趁機派元將軍和左仆射征討,這期間元將軍一時失察,被困在邏千的連環陣內,彼時宣皇明知元將軍危在旦夕,卻不派兵救援,累的元將軍兵敗,被邏千亂箭射死。”獨孤信悄聲哽咽,幾不成言。楊忠也甚是感慨,說道:“元將軍蓋世英豪,沒想到竟是這樣結局。”
獨孤信說道:“元將軍死後,左仆射心灰意冷,辭官歸隱,卑職體察聖意,知道帝京再不可留,遂主動上書請調西北營州苦寒之地。”楊忠微笑,說道:“大將軍是明智之人,知道保身之道。”獨孤信苦道:“卑職這是跟王爺學來的。”楊忠不禁莞爾。獨孤信頓了頓,接著說道:“卑職去到營州以後,日子還算過得平安,但四個月不到,宣皇即遣內臣來宣旨,令卑職進京護送皇太後出行,卑職彼時還不曾覺著有不妥之處,直到有信官給卑職送來密信,將當前突厥情勢一一說明,卑職才覺著事態嚴峻,一時之間真是彷徨無計,跟著信官又來報,說宣皇亦有意要宣王爺與卑職同往突厥國,卑職遂急急趕來,將事情悉數說與王爺知道,寄望王爺能想出對策來。”
楊忠沉吟了陣,對關逢龍說道:“關先生看法如何?”關逢龍想了想,說道:“在下有件事,不甚明白,想請教大將軍,不知你是如何肯定宣皇已經知道突厥國有意要與我國斷交,改結齊國的?”獨孤信登時麵色微紅,躊躇不語。這時他身後那腰間掛著佩玉的女郎卻笑出來,脆聲說道:“朝廷和宣皇身畔都有爹爹買通的內人,所以大至軍機要事,小至宣皇日常起居,爹爹都是了如指掌的。”關逢龍笑著說道:“原來如此。”獨孤信臉上更紅,掃了女郎一眼,目光甚是嚴厲,卻也沒有出言斥責。
關逢龍心下微笑,沉吟了陣,已拿定主意,遂對楊忠說道:“王爺,突厥之行,雖然是吉凶難測,但君命不可違,王爺還是不要抗旨的好,以免牽連親眷。”楊忠笑出來,知道關逢龍這樣說話,必定是已想好對策,於是說道:“關先生說的是。”獨孤信卻微驚,苦笑著說道:“可是若是奉旨出行,隻怕王爺與卑職有生之年,都是要羈留在突厥國的了。”
楊忠皺眉,兀自沉吟不絕,獨孤信身後那兩名女郎卻悄聲交談,腰間掛著佩玉的女郎微蹙雙眉,輕聲對腰間掛著明珠的女郎說道:“不明白爹爹這樣憂慮是為什麼,就算皇太後不回中原,爹爹也是有辦法回中原的啊,怎麼會有生之年都羈留在彼邦?”掛明珠的女郎苦笑,低聲說道:“你是不知道,若是皇太後留在突厥,爹爹和王爺擅自回中原,宣皇必定會治爹爹失職、不義之罪的。”掛佩玉的女郎聽得發怔,雙瞳中登時俱是憂色,說道:“但是爹爹若是不奉旨出行,依宣皇現時對爹爹的猜忌,隻怕治罪也不會輕就是了,這可怎麼好?”掛明珠的女郎卻笑,看了關逢龍一眼,說道:“不用擔心,賽陽夫人說過,今次隻要關先生能夠同行,爹爹和王爺都能化險為夷。”說到這裏她突然頓住,似是覺著有些失言,急急掩口。
楊忠和關逢龍聽得真切,互看一眼,心中雖然吃驚,臉上卻都不露聲色,隻是各自低下頭飲茶,沉默不語。獨孤信瞪了那女郎一眼,躊躇片刻,說道:“小女胡言亂語,王爺不要放在心上。”楊忠笑出來,放下茶杯,狀甚隨意的問道:“適才女公子所說的賽陽夫人,可是指的北齊神武皇的愛妃韓長鸞?”獨孤信猶豫片刻,說道:“是。”楊忠笑道:“大將軍識得她?”獨孤信說道:“是。”楊忠沉吟了陣,笑著說道:“想韓氏萬金之體,當是嬌養在北齊帝京深宮的吧,不知大將軍是如何識得她的?”獨孤信臉色微變,躊躇著沒說話,楊忠查觀他顏色,煦然笑道:“大將軍若是覺著個中情狀不便說明,就權當本王沒有問過好了。”
獨孤信苦笑道:“王爺不要誤會,卑職決計沒有要欺瞞王爺的意思,實在是因為這件事說起來真是不甚光彩,不過王爺既然問起,卑職也據實相告,卑職識得賽陽夫人韓氏,乃是在元象元年時候的一宗戰事,彼時卑職還是西魏將人,奉旨鎮守金墉城,神武侯也還尚未受禪東魏天下,這年的七月,神武侯和賽陽夫人率行台侯景、司徒高昂、都督庫狄幹來襲,與卑職戰於河陰,卑職不敵,為神武所俘,神武要將卑職斬殺,幸得賽陽夫人求情,卑職才揀的一命,卑職感念她該時救命之恩,是以這多年來,與其人始終暗有往來。”
楊忠淡淡笑道:“大將軍這樣重義,本王欽佩不已。”獨孤信聽出楊忠言詞間暗暗的譏諷之意,不由臉上微紅,甚是尷尬。楊忠隻作不見,接著說道:“不過本王也有一言相告,大將軍是我周室柱國良臣,這樣私通敵皇愛妾,多少是有些不甚不妥的,大將軍宜好自為之。”獨孤信苦笑,沉吟良久,說道:“王爺教訓的是,但卑職與韓氏往來,並不是為了私情。”楊忠笑著說道:“那是為什麼?”獨孤信麵色微變,卻默不作聲。楊忠輕笑,也不追問,轉口說道:“賽陽夫人果真說過,突厥之行,隻要帶著關先生同往,就必定能夠化險為夷?”獨孤信苦笑,猶豫片刻,說道:“是。”楊忠沉吟了陣,說道:“賽陽夫人現在何處?”獨孤信躊躇良久,呐呐說道:“就在營州卑職的將軍府上。”
楊忠心下一震,急忙問道:“她幾時來的?跟前可有兩個雙生侍從?”獨孤信猶豫了陣,說道:“約是上個月初九,確實是有兩個雙生侍從。”楊忠微笑,眼中殺機四起,才待要開口說話,卻聽得關逢龍煦然笑道:“好,左右是無事,在下就陪王爺和大將軍走一趟突厥吧。”獨孤信大喜,楊忠卻微微皺眉,關逢龍看在眼裏,隻是笑,語帶雙關的說道:“王爺不必擔心,在下會部署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