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楊忠等人趕到帝京洛陽,稍事休息後,即與獨孤信進宮麵聖,宣皇見兩人如約來京,心下甚喜,急忙賜令太史令晁崇選定阿史那皇太後北歸的吉日,稍後晁崇複道,三天後即是出行吉日。於是皇太後北歸即定在三天後的辰時。出行之前,楊忠等人就暫住在宮外的驛館。在出行的前一天夜間,突然有內臣到驛館來宣皇太後旨意,著楊忠入宮議事。楊忠有些吃驚,沉吟了陣,笑著問內臣道:“不知道是哪一位皇太後的旨意?”內臣略略躊躇,說道:“乃是當今聖上的生身母後天右李太後。”楊忠微笑,說道:“李太後星夜召見微臣,不知是為何事?”內臣細聲說道:“王爺稍後既知,另外皇太後有吩咐,若是大人覺著獨自入宮不甚穩妥,可帶門人關逢龍先生同往。”楊忠看向關逢龍,露出若有所思笑容,對著他微不可見的點頭,關逢龍會意,遂笑著說道:“如此甚好,難得有這樣機會一睹皇太後天顏,在下自然不會錯過。”
兩人遂離開驛館,跟著內臣進宮,約是用了盞茶功夫,即到皇太後所在的仁粹宮後,內臣讓兩人在門外候著,自己進去通報,很快就聽得內殿的太監尖聲說道:“太後有旨,宣上柱國、隋國公楊大人與門人關逢龍覲見。”楊忠聽得微笑,沉吟了陣,悄聲對關逢龍說道:“關先生,若是本王料的不錯,皇太後今次召見,必定與阿史那皇太後北歸有關。”關逢龍眼中波光微動,笑著說道:“何以見得?”楊忠微笑,卻不再說話。
寶藍色的天空深邃遼遠,四下寂寂無聲,屠盧站在隋國公府楊堅所居的斫樸居觀星台上,望著滿天星鬥,怔怔出神。司馬靖和楊堅站在不遠的拐角處,不聲不響的負手守候。司馬靖自五歲開始,雖然仍然是住在保阿居內,但身份上則由楊忠安排,成了小公子楊堅的婢女,屠盧和關逢龍對此都有些不悅,但也都隱忍著沒說出來。此次楊忠離開王府去洛陽,臨行時候仔細交代楊堅,務必要看顧好大夫人屠盧,關逢龍則私下裏交給司馬靖一隻錦囊,囑咐她掛在腰間,片刻不得離身。
到了戌時左右,楊堅開始有些困頓,悄悄打了個哈欠,低聲對司馬靖說道:“靖兒,你猜大娘她還要在此間呆多久?”司馬靖笑著說道:“我不知,不過你若是困了,不妨先回房休息,我來守著大夫人吧,若是中途遇到異狀,我就放鳴鏑箭知會你。”楊堅苦笑,說道:“不敢的,爹爹臨行時候特別交代,切切要看顧好大娘,不得比她早睡,不得比她晚起。”司馬靖笑出來,想了想,說道:“那我找一顆糖果給你吃,提提神看,好麼?”楊堅苦笑道:“好。”
司馬靖遂伸手自腰間錦囊內掏出一隻精致紅色小瓷瓶來,拔下瓶塞,倒了一粒嫣紅藥丸在掌中,遞給楊堅,楊堅皺眉說道:“這是什麼?”司馬靖笑道:“是關先生煉的崇元丸。”楊堅苦笑,低聲說道:“不成,那是關先生特意煉來給你續命用的,你拿來給我當糖果吃,著實浪費。”司馬靖想了想,就將藥丸裝進紅色瓷瓶放回錦囊,另又掏出一隻綠色瓷瓶來,倒出粒綠色藥丸,遞給楊堅,那藥丸約有蓮子大小,在司馬靖掌中散發淡淡清香,聞來就令人精神一振。楊堅笑著問道:“這又是什麼?”“司馬靖笑道:“大夫人送給我的鹿鳴丸,味道甚好,你吃吃看。”楊堅微笑,沉吟片刻,接過藥丸來放入口中,細細品過,笑著說道:“確實如此,給多我兩粒”。司馬靖遂又倒出兩粒,遞給楊堅,這才將瓷瓶收起,放回錦囊,楊堅看著她那錦囊,待要開口,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下。
如此又熬了半個時辰,楊堅實在困極,苦笑說道:“靖兒,我真是熬不住了,你去勸大娘安置了好麼?她是最肯聽你說話的了。”司馬靖想了想,含笑說道:“好吧,容我試看。”說罷行至屠盧跟前,笑著說道:“大夫人,時候已經不早,不如該安置了吧。”屠盧默不作聲,轉過頭來,望著司馬靖,目光中有些微的暖意,笑著說道:“靖兒,我教你觀星象可好?”話音剛落,就聽得楊堅在不遠處歎氣,司馬靖忍不住抿嘴笑出來,說道:“可是小公子已經十分困頓,改在明晚可好?”屠盧默不作聲,沉吟了陣,提聲說道:“小公子若是困了,不妨先回房休息。”楊堅心裏叫苦,急忙走出來陪笑說道:“沒有的,兒子剛剛是有些困頓的,不過現時已經精神百倍的了,大娘不要聽靖兒這小婢胡言亂語。”屠盧麵色一沉,沒來由的勃然大怒,說道:“靖兒她不是小婢!”
楊堅愣在當場,一時之間竟做聲不得。屠盧胸口起伏,緊閉雙唇,不發一言。司馬靖苦笑,沉吟了陣,說道:“大夫人不是要教奴婢觀測星象的麼?”屠盧怔怔望著司馬靖,突然落下淚來,說道:“靖兒,已經跟你說過,不可妄稱奴婢。”司馬靖默不作聲,自腰間掏出絲帕,擦拭屠盧頰上淚珠,笑著說道:“大夫人疼愛我,我是知道的。”屠盧歎了口氣,拍了拍司馬靖蘋果一般的臉頰,似是滿腹酸楚,卻笑著指向夜空中的一團流雲,說道:“你來看,這一團雲氣,叫做歸邪繽紛。”司馬靖順著屠盧指向望去,隻見那團雲氣在太微宮內,若隱若現,忽明忽暗。屠盧接著說道:“大凡有雲氣非星如雲,就稱之為歸邪,若是雲氣中間還夾雜些微氣,就謂之繽紛。”司馬靖點頭微笑,注視那團雲氣良久,稍頃,即指著雲氣旁邊內的一顆星子,說道:“那顆星子可有名目?”屠盧看了一眼,沉吟片刻,輕聲歎息,說道:“那顆星子,叫做熒惑星,你看它此時伏在太微宮內,清晰可見,似行非行,堪堪逼近翼軫位的上將星,這正是星象書上所說過的無道驕盈相。”司馬靖含笑問道:“什麼是無道驕盈相?”屠盧沉吟了陣,慢慢說道:“無道驕盈,必有喪亂。”
司馬靖微微皺眉,說道:“可有方法避免?”屠盧說道:“沒有,這是天道注定的事,是必定要發生的,不可阻撓。”司馬靖想了想,笑著說道:“大夫人可否告知,要發生的會是什麼樣喪亂?”屠盧微笑,卻輕聲歎息,說道:“我不知。”沉吟了陣,又補充說道:“即便我知,也是決計不會告訴你的。”司馬靖笑出來,說道:“為什麼?”屠盧默不作聲,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明媚夏天,靖王也是這樣睜著秀麗雙眼,問她,為什麼?”屠盧想到出神處,不由輕聲歎息,轉口說道:“我累了,堅兒,你送我回去歇息可好?”楊堅聽到這話,頓時精神一震,連忙說道:“好。”
楊忠與關逢龍進到仁粹宮內,隻見一名年約四旬上下的宮裝婦人,端坐在錦榻上,正是當今聖上宣皇的生母天右李太後,楊忠與關逢龍上前去磕過頭,即垂手侍立在旁邊,等太後吩咐,但太後隻是反複打量關逢龍,眼中波光流閃,卻遲遲不肯出聲。楊忠冷眼旁觀,見著太後眉峰緊鎖,雙唇緊抿,神情之間遲疑不絕,不由得彎唇微笑,略略沉吟了陣,即單刀直入問道:“太後星夜召見微臣進宮,不知是為何事?”
太後默不作聲,又斟酌了陣,才謹慎說道:“哀家聽聞隋國公不日將要護送天元皇太後北歸,因此想勞煩你趁便拿樣東西給哀家。”楊忠笑著說道:“什麼東西?”太後略微沉吟,一字字說道:“即是天元皇太後阿史那氏的項上人頭。”楊忠眼中波光流動,沉吟了陣,笑著說道:“這件事微臣恕難從命,阿史那皇太後乃是先皇正宮皇後,又是西域突厥國木扞可汗愛女,這樣矜貴的人頭,微臣可不敢拿。”太後彎唇一笑,淡淡說道:“哀家一早已經猜到,隋國公會這樣回複。”楊忠微笑,卻不做聲。
太後沉吟片刻,看向關逢龍,笑著說道:“你就是關逢龍?”關逢龍含笑點頭,說道:“是。”太後笑著說道:“哀家手上有一本奇書,不知道關先生是否聽說過。”關逢龍笑著說道:“什麼奇書?”太後彎唇微笑,說道:“即是《會稽嶽命》。”關逢龍怔了怔,眼波閃動,斟酌了陣,笑著反問道:“太後如何會有這本書的?”太後淡淡說道:“這個你無需理會,你隻需答複哀家,這本書你想看是不想看即可。”關逢龍沉吟片刻,笑著說道:“想看又如何,不想看又如何?”太後森然笑道:“你若是想看這本書,就將阿史那氏項上人頭拿來給哀家,你若是不想看這本書,哀家也不強求,隻是書裏記載的秘密,你將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因哀家即刻就要將這奇書銷毀。”關逢龍眉峰微蹙。太後看在眼裏,心下微喜。
關逢龍沉吟了陣,笑著說道:“看來在下似已別無選擇。太後笑道:“關先生果然明智。”關逢龍笑出來,沉吟了陣,試探說道:“太後可否告知在下,這樣執意要取天元皇太後的性命,是為什麼?”太後沉吟了陣,反問道:“關先生可知道哀家的來曆?”關逢龍看了楊忠一眼,笑著說道:“在下不知。”太後默不作聲,沉吟良久,歎息道:“哀家原本是西域茹茹國的公主,世宗明皇帝武成年間,先武皇受明皇帝封為魯國公,巡撫西域,哀家的父親阿那瑰王對其人甚是賞識,於是將哀家許給他為妻,後來明皇帝龍潛,留下遺詔,要先武皇承繼大統,哀家因此與先武皇離開西域,同返洛陽,不久哀家即生下當今聖上宣皇,先武皇遂賜封哀家為天右皇後,哀家心中甚慰,但是保定二年的秋天,西域突厥國的木扞可汗突然遣使送來愛女阿史那公主,與先武皇結親,先武皇不知何故,對這公主十分喜愛,將她封為正陽宮皇後,一應待遇猶勝過哀家,先武皇龍潛後,聖上又賜封其人為天元皇太後,哀家是他生身母親,也不過才賜封天右皇太後。”說到此間,太後似是覺著有些失言,倏然住口,關逢龍莞爾。太後眼波流轉,略感尷尬,沉吟了陣,又說道:“哀家體諒聖上難處,知道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突厥國如今種類漸強,聖上須得稍加籠絡,以免邊境生出兵戈,哀家明白這個中的道理,所以雖然心中萬般不快,也還是忍耐下,沒有說出來給聖上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