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逢龍聽得不置可否,楊忠卻忍不住,微微笑出來。太後眼波流動,將兩人神情悉數看在眼裏,知道兩人並不相信她自辨的說辭,不由苦笑,斟酌了陣,說道:“兩位心中所想,哀家十分明白,但哀家今次要隋國公戮殺其人,的確不是因為哀家心中忌恨阿史那氏一生位居哀家之上,享盡尊榮的緣故,而是有其他事由在。”關逢龍微微一笑,說道:“不知是什麼事由?”太後恨聲說道:“阿史那氏乃是哀家滅國的仇人。”
關逢龍笑著說道:“有這樣事端?”楊忠笑著對關逢龍說道:“這件事倒是有的,約是在保定初年,突厥木杆可汗出兵大敗鐵勒,獲得鐵勒降兵五萬有餘,實力強盛,以此向宗主國茹茹求親,未料卻遭到茹茹國主阿那瑰王的拒絕,木扞可汗覺顏麵有損,大為震怒,不久即出兵茹茹,半年之內,竟將茹茹滅國,其族人也狙殺殆盡。”關逢龍聽的默不作聲,沉吟片刻,說道:“原來如此。”太後恨聲說道:“不錯,關先生,木扞可汗誅我茹茹全族,哀家現時不過取他愛女性命,這樣報複不為過吧?”
關逢龍笑的不置可否,沉吟片刻笑著說道:“話是不錯,但現今宣皇已經下旨,要王爺與獨孤將軍護送天元皇太後北歸侍父,若是此行期間,皇太後無故身死,人頭失蹤,王爺是必定會被宣皇誅連九族的,在下身為王爺門人,怎好為著一己之私,陷王爺於危難境地?”是以在下雖然十分想獲知那奇書的內容,於太後提的條件,還是不敢應的。太後訝然,沉吟了陣,說道:“關先生莫非是懷疑哀家手上這本奇書的真假?”關逢龍微挑眉梢,淡淡笑著說道:“在下不敢。”
太後無言,沉吟不絕,似是甚怒,內殿內一時鴉雀無聲,內侍宮女均摒氣寧息,顫顫兢兢。楊忠卻神色自如,接口笑道:“關先生說的不錯,不過這件事情,也未必就沒有商量餘地。”太後一怔,眼波閃動,遲疑了陣,試探著說道:“隋國公的意思,可否說明白些?”楊忠笑著說道:“微臣的意思,太後要取天元皇太後項上人頭,微臣是不敢的,但若是隻要其人性命,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微臣就不知道,這樣折中是否能合太後心意。”
關逢龍心竅玲瓏,略一思索,已經知道楊忠用意,不由得微笑。太後卻不明就裏,說道:“隋國公這話怎何解?取人頭和取性命,有甚區別?”楊忠森然微笑,慢慢說道:“這中間區別甚大,太後要微臣取天元皇太後人頭,那是犯上作亂,誅連九族的死罪,微臣決計是不敢的;但若是天元皇太後自然猝死在宮中,卻是與微臣無關的。”太後心下大喜,說道:“雖然不能取其人頭祭我茹茹族人,能取其性命,令木扞可汗飽嚐捶心泣血之痛,哀家心下也是大慰的。”楊忠意味深長的笑,慢慢說道:“便是這樣,微臣鬥膽,就提個辦法出來,供太後斟酌。太後大喜,急忙說道:“什麼辦法?”
楊忠笑道:“微臣聽聞,天元皇太後患有心律不齊之症,據聞這病症是須得平心靜氣,不可大悲大喜的,否則即會出現昏厥症狀,嚴重甚而會猝死,不知是否是實情?”太後說道:“確實如此。”楊忠笑道:“之前聽聞木杆可汗病重,天元皇太後想必是憂心忡忡的,現如今終於可以北歸侍父床前,其人心中此時多半又是欣喜若狂的吧,若是因而以至昏厥,意外的猝死在宮中,也就是情理當中的事了。”太後聽得甚是失望,苦笑著說道:“行不通的,阿史那氏自幼即知自己內髒有疾,是以這多年來始終動心忍性,不嗔不喜,早已修的八風不動,要想讓她欣喜若狂以至昏厥,談何容易,更何況吉日兩天前已經選定,其人現時才覺驚喜,於情理上已經不通,實際上也決無可能。”
關逢龍笑著說道:“太後說的固然是實情,但於情理不通的事,實際上卻並非決無可能。”楊忠微笑點頭。太後微皺雙眉,說道:“關先生可否詳加說明?”關逢龍笑著說道:“醫書有雲:神慮澹則血氣和,悲喜勝則疾疹作,人欣喜或是悲苦,又或是遭受意外刺激,都會氣血翻騰,渾身經絡活躍,心動迅速,給內髒帶來重荷,故而均是不利於養生的,尤其心律不齊者內髒功能不如常人,因此更要嚴禁愛yu嗔癡,以免症者心肺過動衰竭,出現不測。”太後說道:“這一點哀家也曾聽禦醫說起,確實如此。”關逢龍微笑,輕描淡寫說道:“但是太後可知道,除去人自身的情緒起伏以外,其實這世間還有許多藥物,也是一樣可以刺激人氣血經絡,令人心肺過動以至衰竭的。”太後頓悟,沉吟了陣,笑著說道:“關先生手中,想必是備有這類藥物的了?”
關逢龍隻是笑,既不承認,亦不否認。楊忠甚是愉快,知道太後已經中計,依形勢看來,天元皇太後是決計活不到明天早上的了,如此一來,北歸之事,自然也會不了了之。楊忠心中這想法,太後自然不知,她見著關逢龍遲遲不接口,道是他懼怕風險,略一沉吟,心下已有主張,笑著說道:“哀家最近神思不振,先後著禦醫來看過多次,都不見好,久聞關先生乃是甚有神能的天行者,於醫藥卜筮都甚有研究,因此請關先生開些可以調養精神,令人心情愉悅的藥物來與哀家服用可好?”關逢龍與楊忠聞言都忍不住莞爾,覺太後其人,巧言令色,真是當世無雙。關逢龍笑道:“太後見諒,在下一生少有行醫時候,因此隨身是從不帶藥物的。”太後笑道:“你將方子寫來,哀家連夜差人趕製。”
關逢龍默不作聲,沉吟了陣,反問道:“太後手上那本奇書《會稽嶽命》,可否借給在下觀瞻看?”太後眼波流轉,躊躇著沒出聲。關逢龍笑道:“太後不肯出借,在下也是無計的,不過容在下提醒太後一句,眼看著天色將明,再過不到三個時辰,即是天元皇太後啟程北歸的吉時,隻要天元皇太後離開帝京,太後再要取她性命,隻怕就千難萬難了。”太後默不作聲,沉吟了陣,說道:“借給你觀瞻是無妨的,但你須得將方子先寫來給哀家。”關逢龍點頭,笑容甚是愉悅,心中卻微微顫抖。
楊堅那一個好字話音剛落,卻聽得身後有人笑出聲來,說道:“大夫人且慢走,妾身這廂有禮。”楊堅心下一驚,急忙轉過身來,就見一名樣貌雅致的宮裝婦人,帶著數名彪形巨漢兵勇,自拐角的陰影處走出來,婦人對著楊堅福了一福,嚶嚶說道:“妾身韓長鸞,給小公子請安。”楊堅抽出腰間佩劍,橫在胸前,將司馬靖和屠盧護在身後,說道:“夫人深夜來訪,意欲何為?”韓長鸞吃吃笑道:“不瞞小公子,妾身今次是專為你身後那小女郎而來。”楊堅不語,屠盧卻打了個寒顫,伸手握住司馬靖左手,低聲說道:“靖兒,你站到我身後來。”楊堅笑出來,掃了觀星台某處陰影一眼,低聲說道:“大娘放心,這婦人搶不走靖兒的。”
韓長鸞姍姍行至楊堅跟前不過五步,笑著說道:“自豫州一別,不覺已有六年,小公子可還記得妾身?”楊堅眼珠轉動,想了想,說道:“是了,你是那位賽陽夫人。”韓長鸞笑道:“妾身正是,公子爺這樣好記性,想必也是記得,妾身彼時說過,不日是要登門索要那上將星轉世的小嬰兒的吧。”楊堅說道:“是又如何?”韓長鸞抿嘴笑道:“小公子是明白事理、知道利害的人,想來是不會阻撓妾身的吧?”楊堅冷笑道:“若是我有意阻撓呢?”韓長鸞抿嘴微笑,悠然說道:“小公子以為,你阻撓得了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