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無鬼跨進敖客居,卻又止住,空氣中有一種微妙波動,他凝神細聽,隱約分辨出是有男女在輕聲說話,門無鬼心下微驚,循聲行去,在後園的假山旁邊,見到楊堅正同獨孤雙姝之一的獨孤珠竊竊私語,狀甚親昵。門無鬼微微皺眉,沉吟了陣,才待要走過去,卻聽得楊堅說道:“等爹爹回來,我即會央他向大將軍提親,正式迎娶你。”門無鬼當下佇在原處,作聲不得。
就在此時,獨孤玉正站在園中的藤蘿綠蔭下,望著進退維穀的門無鬼,煦然微笑。
天元皇太後在八月初九這天,正式祔葬在帝都附近的孝陵,其諡曰孝章皇太後,當日宣皇出次,素服舉哀,並輟朝五日,親族中的許王及夫人李氏、魏王夫人王氏、楚王夫人馮氏、莒國夫人潘氏、將軍惟正之妻裴氏相繼陪葬。九月初三,國喪結束,但不知為什麼,宣皇遲遲也不下旨,令楊忠等人各回轄所。
到了九月二十五,宮中突然傳出喜訊,說是午夜十分,已懷胎數月的宣皇右皇後朱氏突然腹痛難忍,寢宮之內,神光照室,倏爾又消逝不見,跟著朱氏生下一子,宣皇覺甚驚異,連夜召來太史令晁崇解疑,晁崇細細看過幼兒樣貌,又推算過時辰,躊躇半晌,說道:“皇子雖可主天下,但非社稷主。”宣皇聞言,不由皺眉,頗為憂慮,卻又聽得晁崇接著說道:“不過也有解救辦法。”宣皇急忙問道:“什麼辦法?” 晁崇躊躇了陣,說道:“冊納新後,以絕外戚擅權。”宣皇沉吟片刻,心知晁崇說的有理,但見著臥榻上氣息微弱的朱氏,又不置可否。
三天後,楊忠和獨孤信在驛館接到同樣聖旨,內容寫道:帝降二女,後德所以儷君;天列四星,妃象於焉垂耀。朕取法上玄,稽諸令典,爰命四後,內正六宮,庶弘讚柔德,廣修粢盛。獨孤信看得吃驚,呐呐說道:“王爺,看聖上這意思,是要納立四後?”楊忠苦笑,沉吟了陣,說道:“這也不足為奇,先武皇就曾納立四後,同馭後宮。”獨孤信躊躇了陣,說道:“宣皇現時隻有一位朱皇後,要冊立四後,勢必要再采選三女,如今你我各接到一張聖旨,想來朝中必定還有另外一人,接到同樣內容聖旨。”楊忠笑道:“當是這樣的了。”獨孤信苦笑,躊躇了陣,說道:“王爺,你心中可有對策?”楊忠笑的不置可否,沉吟了陣,說道:“宣皇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你我勢必要各送一女入宮。”獨孤信苦笑。
楊忠看在眼裏,沉吟了陣,笑著說道:“大將軍掌上珠玉雙姝,可想好要送哪一姝進宮?”獨孤信苦笑,躊躇了陣,說道:“卑職兩女當中,珠兒善妒,行事魯莽,唯玉兒雖柔婉,倒甚有主見,以後在宮中,或可存活。”關逢龍聽得一怔,想起那腰間掛著佩玉的明秀少女,心中略有異樣感覺,卻默不作聲。獨孤信頓了片刻,說道:“不知王爺擬選哪位愛女入宮?”楊忠沉吟片刻,轉問關逢龍道:“關先生你看呢?”關逢龍沉吟著,沒做聲。
該時楊忠共計有四女一子,一子即是大夫人呂氏所生的楊堅,其餘四女,皆是側室所生,其中側室程氏所生的長女麗華,年方十六,姿容出眾,體順居貞,甚得楊忠喜愛。關逢龍沉吟片刻後,即說道:“以在下所見,麗華小姐年貌相當,入宮最為合適,其餘三位小姐,年不及十二,隻怕送進宮去,也是伺候不來宣皇的吧。”楊忠苦笑,沉吟了陣,說道:“說的是,我即刻修書,差人去太原,將麗華接來洛陽。”獨孤信聞言,急忙說道:“玉兒此時也恰是在王爺府上,莫如卑職也修書給她,請王爺將她與麗華小姐一並送來洛陽可好?”楊忠沉吟了陣,說道:“如此也好。”
稍頃書信修妥,關逢龍找來腿腳利落辦事牢靠的驛館夥計,讓他將書信帶回太原隋國公府。等小廝走後,獨孤信沉吟了陣,說道:“卑職心中甚是好奇,不知宣皇頒出的第三張納後聖旨,是給到哪位朝臣了。”楊忠默不作聲,沉吟片刻,對關逢龍說道:“關先生,可否煩請你出麵打聽看?”關逢龍笑著說道:“在下遵命。”跟著即起身離開,身影甫自行到花廳外,即消失不見,獨孤信看得心中驚訝難言,吃吃說道:“這關先生是什麼來曆?難道他果真如賽陽夫人所說,乃是神人麼?”楊忠隻是笑,低頭飲茶,並不接獨孤信話題。
關逢龍自驛館出來後,沉吟片刻,即趕到薛國公長孫覽的宅邸,對門口的家臣說道:“煩請通報府上的門士孫滿先生,就說有故人關逢龍來訪。”家臣細細打量關逢龍,說道:“孫先生不見外人,先生請回吧。”關逢龍微笑,伸手自腰間拿出一錠約有五兩重的紋銀,塞入家臣手中,說道:“在下乃是孫先生莫逆之交,已有多年不見,今次遠道來洛陽,特意登門拜訪他,懇請代為通報一聲看,在下不勝感激,稍後若是孫先生執意不見,在下即刻告辭離開就是。”家臣掂了掂手中紋銀,覺著還算滿意,這才說道:“你等著。”
很快那家臣又出來,說道:“孫先生不在府中,一早已經外出的了。”關逢龍微微皺眉,又自腰間拿出一塊碎銀來,笑著說道:“他可有說是去哪裏了?”家臣斜眼看他碎銀,在心裏掂量片刻,說道:“說是去福履寺,拜會常悲大師。”關逢龍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將手中碎銀遞給家臣,笑著說道:“在下初來洛陽,於此間地況不熟,可否告知去到福履寺的路徑?”家臣將碎銀納入衣內,說道:“出城往西,直行十裏即可。”
關逢龍遂直奔福履寺而去,出城行了約有十裏,果然見著有寺院,山門上書有福履寺三字,關逢龍在階下沉吟片刻,仔細整飭過身上青色衣衫,這才上前去輕扣山門的響環,很快即有圓領淄衣的比丘尼出來開門,見著關逢龍,微微皺眉,說道:“施主要找哪位?”關逢龍含笑說道:“在下自太原來,想拜會常悲大師。”比丘尼雙手合十,說道:“施主來的不是時候,大師此刻正在入定。”關逢龍笑著說道:“小師父可否讓在下入寺內等候片刻?”比丘尼麵有難色,沉吟片刻,婉言說道:“敝寺乃是王家修建,時常有內庭嬪妃出入,施主留在此間,實在多有不便,還請施主見諒。”關逢龍默不作聲,沉吟片刻,含笑說道:“便是這樣,在下告辭就是了,隻是臨走之際,還要鬥膽向小師父打聽一人,不知薛國公府的孫滿先生,此時可是在寺內?比丘尼麵色微變,躊躇了陣,雙手合十說道:“貧尼不敢欺瞞,孫施主確實是在寺內,但他一早已經吩咐過,不見外人。”關逢龍有些失望,比丘尼麵帶歉意的一笑,關上大門。
關逢龍站在寺外,正自沉吟不絕,耳畔卻聽得有人懶洋洋的笑,緩聲說道:“關先生別來無恙?”關逢龍微微一怔,循聲望去,隻見山門外那顆巨大闊葉樹上,坐著一位年方二十的清秀少年,其人長眉入鬢,眉目俊秀,笑容懶散,眼神卻甚是清明。關逢龍沉吟片刻,含笑說道:“你認得我?”少年笑著說道:“當然,不過你多半不認得我。”關逢龍笑著說道:“這倒是,尚未請教閣下名姓?”少年彎唇微笑,說道:“我的名字,叫做鐵鏡。”
關逢龍笑著說道:“你如何認得我的?”鐵鏡微笑,懶散說道:“我們相識久矣。”關逢龍皺眉,心下突然一動,沉吟片刻,說道:“你自哪裏來?”鐵鏡露出笑容,注視關逢龍片刻,說道:“我自溫秀嶺來,我有一個師弟,名字叫做呂幹,不知你可認得?”關逢龍心下一震,說道:“這樣說起來,你與楊大夫人屠盧,豈非同門?”鐵鏡笑著說道:“不錯,確實如此。”
關逢龍一時心念千百轉,沉吟片刻,說道:“你今次是跟蹤我來此間,還是趕巧路過?”鐵鏡笑著說道:“我既非跟蹤你,也不是趕巧路過,我原本即是在此間的,我乃是孫滿的護衛。”關逢龍皺眉,說道:“孫滿幾時多出你這樣護衛來的?”鐵鏡笑著說道:“我一直即是他護衛,你忘記了麼?”關逢龍心下疑竇叢生,麵上沉吟不絕。鐵鏡懶散的笑,似是突有所悟一般,笑道:“是了,關先生有部分記憶已經遺失,也難怪不記得小可。”關逢龍皺眉,說道:“我遺失記憶,我怎不知道?”鐵鏡懶散的笑,目光卻犀利如刀,慢慢說道:“說的是,莫如你仔細想想看,你忘記什麼了?”關逢龍皺眉,待要仔細回想,突然卻覺頭痛欲烈,腦中仿佛遭受無數金針戳刺,一時疼痛難忍,不禁呻吟出聲。
鐵鏡森然微笑,說道:“怎麼了?你可是覺哪裏不舒服?”關逢龍痛的滿額俱是冷汗,心下空白一片,自修成神道以來,他已久未遭遇這樣疼痛感受,一時之間,竟有些措手不及,連調理內息都忘記,隻是呆呆出神,此時卻聽得鐵鏡漫聲吟道:“清靖無欲,與物無競,徒處無為,而物自化。”關逢龍心下一驚,突然回過神來,鐵鏡所念的,正是多年前自己說給靖王聽的修道訣。鐵鏡看著關逢龍,森然微笑,接著說道:“人憂思不解,就會傷害身體,所以要摒棄思慮和yu望,清心寂神,如此一來,自然就可以解除憂慮,釋放精神,不拘於物,自在遨遊。”關逢龍訝然,這也正是自己多年前說給靖王聽的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