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靖卻笑,沉吟片刻,說道:“王爺堅持要將奴婢許給小公子,多半是想要拖延時間的吧。”麗華有些吃驚,登時睡意全無,坐起身來,望著司馬靖,笑著說道:“這話怎麼講?”司馬靖隻是笑,放下手中濕毛巾,伸手自腰間錦囊內掏出一罐乳色藥膏出來,用小指勾了些,塗在麗華手臂上,細細揉勻,輕輕拍打,輕描淡寫說道:“奴婢現時才隻六歲,要再等七年,才至及笄,小公子卻隻有娶了奴婢後,才能納獨孤小姐為側室,這可不就是王爺在拖延時間?”
麗華似有所悟,說道:“聽你這樣說來,倒有幾分道理,隻是爹爹何必拖延時間呢,大娘一早已經說過,獨孤小姐和賽陽夫人關係匪淺,留在大哥身邊根本就是禍害,爹爹為何不殺了她呢?”司馬靖微笑,歎了口氣,說道:“這中間的道理說來其實簡單,此時小公子滿心喜愛獨孤小姐,王爺若是將她殺了,小公子不僅會傷心,多半還會在心裏記恨王爺呢,所以王爺決計不能殺她。”麗華笑著說道:“這倒也是。”司馬靖說道:“奴婢猜想王爺的意思,多半是想著,小公子畢竟是少年心性,現在喜愛獨孤小姐,過得幾年,說不定就將她忘在腦後,也未可知,如此自然是最好。”麗華笑著說道:“若是大哥七年之後,仍然執意要娶獨孤小姐為妾呢?”司馬靖淡淡笑道:“七年功夫,足夠調教好一百個獨孤小姐。”麗華頓悟,笑著說道:“是了,以爹爹和關先生的手段,彼時大哥所納的獨孤氏,與現時相比,必定是完全脫胎換骨的了。”司馬靖微笑,麗華沉吟了陣,笑歎著說道:“靖兒,你這樣小小年紀,為何懂得這麼多人世間的道理?”司馬靖微笑,將毛巾放入銅盆內,說道:“水有些涼了,容奴婢去灶房換一盆來。”麗華笑著說道:“你快去快回,我明日要進宮去了,還有好多話,沒說與你聽呢。”司馬靖笑著說道:“好。”
司馬靖端著銅盆,打開房門出來,往灶房行去,才走過幾步,突然警覺轉過身來,隻見淡淡月光下,一條人影倏爾閃過,隱在假山後,她心下一沉,悄悄把銅盆放在地上,伸手去腰間將錦囊解下來,握在手中,就在這時,她鼻端問到一股清淡的氣息,突然心中一動,無端的有些驚喜,輕聲說道:“是關先生麼?”
關逢龍有些狼狽,自假山後站出來,輕咳一聲,說道:“是,我有話想同你說。”司馬靖微笑,自地上端起銅盆,說道:“小姐在內室休息,你隨我到灶房說可好?”關逢龍默不作聲,他眼光掃過,見著司馬靖端著銅盆,細弱雙手微微扭曲,似是有些吃力,遂走過去,將銅盆接過來,說道:“走吧。”司馬靖抿嘴微笑,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路行至灶房,司馬靖找來火石,在大鍋內注入清水,點燃灶膛內的柴薪,跟著坐在灶膛前邊,熊熊火焰照得她清秀雙頰泛紅,關逢龍站在離司馬靖有三步遠處,玄色長衫使他看來身形瘦削頎長,她看在眼裏,忍不住清麗微笑,心下有奇異滿足感覺。灶膛內柴薪嗶啵作響,司馬靖沉吟了陣,說道:“關先生找我是為何事?”
關逢龍沉吟片刻,說道:“是為日間的事。”他沉吟了陣,接著說道:“王爺將你許給小公子,確實如你所說,是為著要拖延時間,不過你及笄之後,也是要嫁給小公子的。”司馬靖愣住,麵色微變,卻默不作聲。關逢龍看在眼裏,歎了口氣,說道:“這是你的宿命。”司馬靖默不作聲,沉吟片刻,說道:“什麼宿命?”關逢龍默不作聲,沉吟良久,輕歎口氣,說道:“你的宿命,即是要成就小公子。”司馬靖心中慍怒,握緊雙拳,卻笑著說道:“原來奴婢嫁給小公子,即是成就他。”
關逢龍默不作聲,沉吟良久,說道:“小公子乃是帝星轉世,注定要取天下,然他一生殺孽太重,這天下是自血中取來的,但你可製約他。”司馬靖突然笑出來,說道:“因此奴婢為著天下蒼生福祗,生靈免遭塗炭,遂要嫁給小公子?”關逢龍沉吟了陣,說道:“是。”司馬靖笑的更歡,不無嘲諷說道:“關先生這樣抬舉奴婢,可真是令奴婢受寵若驚。”關逢龍默不作聲,麵容有些悵然,突然說道:“寂寞而執著的愛一個人,是甘是苦,是幸是不幸?”司馬靖笑容頓住,不由自主說道:“是愚昧。”關逢龍苦笑,司馬靖瞪大了眼,吃吃說道:“關先生,我方才,我方才如何會說出那樣話來?”關逢龍苦笑,目光謹慎審視司馬靖清澈雙眼,沉吟良久,歎了口氣,說道:“前世的事,你到底是記得是不記得呢?”司馬靖笑著說道:“關先生,你說的話奴婢不明白。”關逢龍苦笑,說道:“胡言亂語,你無需放在心上。”司馬靖遂釋然,心下卻無端的莫名歎息。
關逢龍沉吟了陣,說道:“今天之前,王爺其實已經知道小公子戀慕獨孤小姐的事,因早在你們自太原出發之際,大夫人即飛鴿傳信給王爺,將這件事寫明的了,王爺閱過夫人信件後,遂找我來商議,如小公子彼時提出要迎娶獨孤小姐為妻,當如何處理。”司馬靖說道:“先生遂建議讓小公子娶我為正妻?”關逢龍沉吟片刻,說道:“是,小公子自小看著你長大,對你十分親厚,將你許給他做妻子,其人縱然是不喜歡,多半也是不會反對的,小公子不反對,獨孤小姐也隻能接受。”司馬靖默不作聲。關逢龍又說道:“再有,你年紀尚幼,又是小公子貼身奴婢出身,立你為正妻,獨孤小姐必定不防範你,你正可借機親近她,密切察知她舉動,防範她加害小公子。”
司馬靖默不作聲,稚氣未脫的臉上突然露出十分蒼涼的笑容,說道:“關先生,你從來隻以王爺和小公子為念,何時考慮過奴婢感受?”關逢龍默不作聲,沉吟良久,突然輕歎口氣。大鍋內的清水此時汩汩沸騰,司馬靖輕聲歎息,站起身來,將銅盆放在鍋台邊上,用葫蘆瓢將沸水舀進銅盆內,又自水缸中舀來涼水注入,跟著即伸手去試水溫,但才將及著水麵,即受驚縮回,笑著說道:“好燙。”關逢龍默不作聲,司馬靖對著發紅指尖輕輕吹氣,笑著說道:“真是疼,果真是十指連心。”關逢龍躊躇片刻,將她手中葫蘆瓢拿來,徑直舀了清水注入銅盆內,試過水溫,覺著合適,就將銅盆端起,往外間走去。司馬靖立在原處,沉吟片刻,才舉步出去,跟在他身後。她雖然默不作聲,心下卻有一股子莫名的甜沁沁喜悅,燒得她臉色微紅,如蘋果一般。
次日麗華即與獨孤玉入宮,見過宣皇,十月二十五,宣皇正式降旨,賜封四後,這當中,已經誕下皇子的朱皇後賜封為天聖皇後,原後宮長貴妃尉遲熾繁賜封為天左皇後,楊氏麗華賜封為天元皇後,獨孤玉賜封為天右皇後,四後位階均等,鹹愛共仰。十一月初四,獨孤信與楊忠離開洛陽,得返轄所,臨行之際,楊忠召見達奚武,此時的達奚武,剛剛由趙王招保薦,出征西域平涼有功,已受封大都督、高陽郡公,席間達奚武說起,新近得到消息,梁王乾在漢川叛亂,他不日又要出征漢川經略,楊忠當機立斷,著楊堅從軍,隨達奚武同征,楊堅心下雖然不舍遠在太原的獨孤珠,但他實在厭倦王府內沉寂生活,現在有這樣行軍打仗征戰沙場的良機,自然不肯放過,遂欣然前往。侯氏雙生子受門無鬼所托,要護得楊堅周全,自然也是一同入伍。楊忠原本也有心要司馬靖易妝前往,關逢龍卻說:“靖兒年紀太小,生的又甚是瘦弱,屆時給人識破,反會生出事端來,莫如讓她與在下一同留在洛陽,替代達將軍探知朝中動向,報與王爺知道。”楊忠同意。
楊忠與獨孤信離開洛陽後,關逢龍即帶著司馬靖一同住進達奚武的郡王府邸,十一月二十七的夜間,鐵鏡突然意外出現在達奚武府邸,關逢龍彼時正在寫例行的密信給楊忠,見著鐵鏡現身,頗感驚訝,恰在此時司馬靖到書房為關逢龍送霄夜,不期然竟與鐵鏡撞在一起,鐵鏡扶起司馬靖,掃了她一眼,突然大驚,脫口叫道:“靖王!”司馬靖抬起頭,疑惑看著鐵鏡,清澈雙眼中滿是疑惑,說道:“你叫奴婢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