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氣的佳麗不假思索地相信了爸爸的話。她猜想此事兩位老人或許在一塊謀劃過。她淘氣地說:
“這麼說你不是‘金魔’?”
“什麼金魔?”
“就是寫條子嚇唬霍伯伯又盜走了圖的那個人?”
“我怎麼會幹這事?沒高沒下的瘋丫頭,說出這等話來!”
“不是就對了,凶什麼?”佳麗嗔怪地看了爸爸一眼。“秋柏是來追蹤金魔的,我不放心,就趕了來。”
“店呢?”
“我已請人照料。你放心!”
他們談話的地點離金洞井口30米左右,隔著一個土丘,掘起的浮土又剛好擋住他們的視線。秋柏記住了那屋基場,他知道張老板已發現了金洞。難道他會是金魔?是他殺死了孫巧?他有作案的條件和動機:他常和父親接近,是酒友,他又嗜財如命,想發大財隻是苦於無門路。秋柏對他從無好感,他隻是愛他的女兒。但他又覺得張老板還沒這麼凶殘。也許他有同夥,也許他是單槍匹馬的冒險家。
他在撒謊!秋柏這樣認定。
他沒法支開佳麗,和這位未來的嶽丈“刺刀見紅”。他說:
“佳麗,你去鬆林裏找些柴來,我們生火燒水吃點東西。”
“好嘞。”佳麗爽快地答應。
“再看看附近有沒有泉水?”
“好嘞。”
“別走得太遠,小心阿爾泰的豹子和惡狼。”
見女兒如一頭小鹿撒著歡兒蹦走了,張老板也叮嚀了一句:
“可小心點兒。”
秋柏久久打量張老板,直望得他低下頭來。
“大叔,你不要撒謊了,我需要了解到實際情況。金洞是其次的,你一定曉得:孫巧被人勒死了!你是我追蹤幾千裏見到的第二個與金洞有關的人。你得為自己洗刷清楚!”
秋柏的話提醒了張老板,他忽略了一個盡人皆曉的淺顯道理,人命關天!啥事一旦死了人,就會驚動公安。黃金雖可愛,但為此坐了班房又太不合算。他一緊張,嘴唇開始發白,頭上沁出冷汗。
“大叔,你心虛了!這麼說是你幹的?”
“不是,不是,不是。”張老板急忙搖手辯白,似乎遲萬分之一秒就會定他殺人犯。
“那你有同夥?”
“不不不!”
“那是誰?”
“……”
“說呀!”
“秋柏,原諒我!我對不起你父親!我黑了心。”
秋柏心又一咯噔,“這麼說你還是金魔?”
“不是,不是!走在我前麵的還有兩個人。”
“是兩個人?”又出秋柏的預料。
“一個是賴清,扮成阿爾泰山獵人;一個是馬通。”
秋柏不熟悉馬通這名字。
“他們中是誰殺死孫巧?是誰盜走圖的?”
“我也說不清。分析現象,八成是馬通盜走了圖,他是你們說的那個金魔。八成是孫巧又從馬通那裏盜走了圖,往回逃,遇上了賴清。賴清殺了孫巧,奪走了圖。後來賴清按圖發現了洞口,馬通追來,二人打開了。我救了馬通一命。於是三人和解,議定共同采金,三一三十一分。”
“人呢?”秋柏問。
不待張老板回答,佳麗從鬆林那邊轉過來,竟發現了洞口,驚喜若狂地嚷開了:
“阿爾泰金洞!阿爾泰金洞!”
秋柏大步上前,用手捂住佳麗的嘴,“你嚷什麼?洞裏有殺人凶手!”他輕舒猿臂,將佳麗挾在胳肢下,離開井口。
佳麗如墜五裏雲霧。
秋柏將情況挑明,她心裏為爸爸的行為感到羞恥。張老板在女兒麵前無地自容。
“大叔,佳麗!”秋柏嚴肅地說。“我們中得有一人去哈拉通古派出所報告,請他們來人逮捕殺人凶手。”他望著佳麗,“你有這個勇氣麼?來回至少得3天。”
“不,我去!”張老板自告奮勇。“我騎上賴清買的馬,來去頂多一天半。”
秋柏理解老人的心情。應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秋柏和佳麗目送張老板的身影許久許久,佳麗悵然若失,她知道:爸爸這尊她心目中的偶像打碎了!心頭苦澀,紮在秋柏懷裏抽泣。秋柏昵愛地撫弄著她的烏發,親著她有些發幹的口唇。
他倆將大石板蓋住洞口,露出一個月牙兒讓空氣流通。
“其實你爸爸立了一功,”秋柏找話安慰佳麗。“不是他我們能甕中捉鱉麼?”
夜幕降臨,他們升起篝火。給井下扔去一些吃食,不理睬他倆的叫喊。
一對戀人在篝火邊依偎著,說著情話,直到天明。
第二天,又發生了一樁出人意料的事:絡繹不絕擁來數十張熟悉的麵孔,都是二道溝的淘金漢。其中幾個性野的撥開秋柏,便要下井。打頭的姓胡,人稱胡混球,一臉橫肉,身材象炮彈。秋柏怒不可遏。一掌將他掀退2丈有餘。胡混球掏出匕首,向他進攻。秋柏偉岸,動作靈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奪過匕首,將他提離地麵,輕輕往地上一拋。胡混球自知不是對手,縮了頭。
秋柏大聲說:“弟兄們!大家都是來發財的,財誰不想發?但得講個義氣。按祖宗的成法,見者有份。雖然這阿爾泰金洞圖是家祖傳下來的,今已沸沸揚揚傳開,我也從未打算過吃這份獨食。請大家相信我的為人!二道溝僧多粥少,早就該分出一部分人轉場。國家的金礦不是可以亂開采的,有些手續沒辦理。我們這些人一齊擁入井下,你搶我奪,弄不好會出人命的。我們組織好了再幹,大家說好不好?”
不少人喊道:“好!霍秋柏,我們推你當采金王。”
“弟兄們!”霍秋柏見眾人情緒穩定下來,從容說道:“但現在還不能下井,因為井下關有兩個殺人嫌疑犯。最遲明天,公安人員就會趕來。”
眾人訝然。原來有這等凶險事!
“請大家去鬆樹林子或這附近草坪,先安頓住下來,我們再從長計議。”
眾人紛紛散去。
一直到第二天早飯時分,張老板陪4位武警趕來。當馬通爬出井口時,霍秋柏氣得上前揪住他的頭發提上來,又左右開弓賞了幾耳光,然後摜到武警麵前。這馬通不是別人,正是霍采金王的侄兒、秋柏的姨老表範誌平。他在江湖上闖蕩從不用本名。
馬通從姨父嘴中得知阿爾泰金洞的秘密,便起了盜圖之心。他假稱去甘南查“金盒子”案,其實沒離開二道溝。他用“金魔”的化名嚇唬霍采金王,打草驚蛇,發現了靴子裏的秘密。當夜盜了圖,然後來阿爾泰尋找金洞。
秋柏暗暗詛咒黃金。不為了生計,他一輩子也不願淘金。難怪西方大經濟學家凱恩斯稱黃金是野蠻的金屬。哪裏有黃金,哪裏就有貪欲、凶殺、**、詐騙、掠奪、爭鬥、搶劫……它不是如印第安人說的是“太陽的汗珠”,而是“太陽的眼淚”。
賴清和馬通被武警戰士帶走了。這時陸續趕來的人已有150人左右。淘金漢們開始騷動不安。幾個人迫不及待不聽勸阻下了井。人人惟恐落後。霍秋柏有什麼能耐控製局麵?這是一群烏合之眾,而且大多數人都具有冒險精神,循規蹈矩者還乖乖留在二道溝,象小雞一樣在地上扒拉食吃。
疲憊不堪的淘金漢們看見金粒在黑暗中閃光,便馬上來勁,手忙腳亂地將含金的礦石往布袋裏裝。地上現成的拾完了,便用短鍬或刀子,在掌子麵或平巷二麵牆上挖、撬、剜、摳,隻恨爹娘少生了一雙手。似乎一生的前途全取決於這瞬間的爭奪和zhan有。於是有人昏迷,有人負傷,軟弱的較易滿足的淘金漢相繼爬出井口,人人都背著大布袋。
霍秋柏見這情景木然地望著,他覺得淘金漢們可氣、可憐、可悲。
草坪上擠滿了麵色黝黑、衣衫不整的淘金漢子。一個漢子拿著一塊足有四五斤重的礦石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狂笑:“哈哈哈,狗頭金!我發財了!我成富翁了!”但卻將這“狗頭金”毫不吝惜地拋擲在地,還唾了一口。
這笑聲傳染開來,淘金漢們以各自不同的音色發出一陣陣苦笑、狂笑、傻笑,笑聲中夾雜著哭聲。笑聲中,一條條袋子幹癟了,吃夠了苦頭采的金礦石扔了一地。
怎麼回事?莫非他們中了邪,變成瘋子傻子?
霍秋柏從地上拾起一塊礦石,用手掂掂,用試金石劃劃,全明白了。
第九章原來是一個阿凡提式的寓言
這是“愚人金”。它的顏色、光澤和金差不多,淺黃的顏色,閃亮的光澤,分布方式也如金礦石,散散落落雜在岩石中。霍秋柏在中學上化學課時就認識它。這是黃銅礦,分子式是CuFes2,主要用於煉銅。
花光了盤纏、吃夠了辛苦的淘金漢們大失所望,拖著沉重的腳步,陸陸續續散去。
張老板心裏一陣陣絞痛,這一跤跌得很慘。他是小本經營,可招不住折騰。一來一去,父女二人,六七百塊錢打了漂漂。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霍秋柏決心弄個明白。“難道祖宗傳下來的圖是假的?不是找到了麼?怎麼會變了質?難道有人會‘點金成石’?”
他和佳麗翻山越嶺,去青河,去阿拉圖拜,去哈拉通古,去富蘊,去可可托海,四處走訪。他終於訪問到一位百歲老人,他很博學,告訴說:關於阿爾泰金洞,確有其事,是俄國一支探險隊在古代一口采金廢井裏挖走了幾十磅金子,那圖也不知所終,很可能流散到國外。霍家流傳的圖他年輕時見過,而且見過同一樣式的幾份。霍家傳的故事是張冠李戴。那羅果夫是皮貨商,他根本分不清是金礦石還是愚人金。當地百姓對他的盤剝很惱恨,一個智者便繪了這圖,高價賣給羅果夫。他雇的淘金漢子和他議定:每磅金礦石換一錠銀子。羅果夫的全部銀兩變成了馱在10匹馬背上的黃銅礦石。他吃了大虧,還以為發了大財。後來他確曾遭遇了狼群。也許是霍氏祖宗偶然中得了這圖。並以訛傳訛,傳了幾代。
老人笑著說:“這是一個阿凡提式的寓言!”
“說得好!”霍秋柏恍然大悟。“這的確是一個阿凡提式的寓言。”
(1987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