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愛神在槍口下顫栗》(上)(3 / 3)

再仔細一瞧,的確是她,我的未婚妻子阮氏萍。

我真不理解,她怎麼不知羞恥呢?這是戰場,不是家庭浴室,難道她不明白?

妻子展覽裸體,天下的男子漢都會有相同心情:覺得是奇恥大辱!何況是戰場上的敵人。

我記得她說過“各為其主”的話。槍對槍,刀對刀,拚搏廝殺,這是軍人的職業,以裸體誘惑算什麼戰術?

怒火從心頭升起,我決心要殺了她。

我扔下望遠鏡,她的影象又後退了400米。

我端起鋼槍,將準星對準她。三點成一線,射程1000米,隻要一勾扳機,傾刻香消玉殞,鮮血染紅水塘。

我的槍被推開,排長生氣地說:“你為什麼要放槍?誰命令你這麼做的?”

我難受得哭了。排長實在不明白我為啥流淚?隔靴搔癢地勸道:

“那些女子是被逼迫的。用色情戰術,小霸王沒轍了。”

“排長,”小朱自恃聰明,分析道:“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告訴我們,那裏沒地雷。”

小朱一句話,把阮氏萍劃為越南人眼中的“內奸”,我們眼中的足智多謀的英雄。

我知道小朱的分析不可靠。阮氏萍民族情緒強烈,中越交惡,她不會因為有個中國未婚夫、在中國讀過書、吃中國大米長大諸種原因而改變立場。若真有什麼暗示,那也是無意。她身上有吉普賽女子的狂勁,是斷不了有出格之舉的。

我不敢想像我倆在戰場上相遇的情形。

但我倆偏偏相遇了。

由於排長判斷的錯誤,我們錯誤地選擇了進攻穿插的路線。拂曉前沿溪而下,在水塘誤入雷區,數百顆水下地雷爆炸,隻有包括我在內的5個人闖過了雷區,有3人負傷10餘處,喪失了戰鬥力。王排長丟了一條腿,流血過多,昏迷中醒來哭著對我說:

“我對不起大家。我中了敵人奸計。我怎麼就沒想到他們黑夜會埋地雷呢!”

他斷斷續續說完這幾句話,便停止了呼吸。戰友的犧牲激起了我無比的憤怒和仇恨。一個排的人隻有我和小朱幸存,我們有什麼理由不為死去的戰友複仇?

敵人黑鴉鴉的一片,我端起輕機槍橫掃,跳躍前進,左右出擊。不知啥時候,小朱摸到了敵人背後,我倆前後夾擊,隻見敵人一個個倒下嗚呼哀哉。天際微明,我循著火光看到了小朱,他打紅了眼,竟不隱蔽自己,立在小土墩上抱著機槍成扇麵橫掃。我看得清清楚楚,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身子貼著土墩靠近小朱,仰身一揚右手,飛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閃,匕首竟深深紮入小朱背心,露出係著幾寸紅布布的木柄。小朱身子扭曲倒地。那軍官跳上土墩向我開槍,我看清了那麵孔,不醜陋,而且可以說很英俊,留給我最深的印象是麵頰左側有一道長長的柳葉形刀疤。

我心一橫,決計今日死在戰場上。我哪管槍林彈雨,懷著滿腔仇恨如猛虎撲向那軍官,一路衝鋒射擊,一路呐喊。那軍官一槍打傷了我的右肩,然後敏捷地跳下土墩,就地幾個滾翻,人影消逝在小樹林裏。

這時大部隊攻上來了,衝鋒號一響,敵人卻無了蹤影。對方將遊擊戰用得十分熟練,轉瞬間竟化整為零,沒蹤沒影。

我成了散兵遊勇,搜索殘敵。

一個敵人鑽進了山洞。我跟蹤追跡,竟從另一個洞口鑽了出來。

那人又鑽入另一個山洞,洞口很寬,待我深入100餘米,那人卻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用槍指著我,厲聲喝道:“繳槍不殺!”

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聲音。

我一轉身,不由怔住了:鋼盔下那張臉可不陌生,天啦,她竟然是我的未婚妻阮氏萍!

我耳畔回蕩著她的聲音:

“大地作證,是我征服了這個男人!”

而今她再次征服了我,但不在情場,而在戰場。她會踏著我的屍體宣布她的勝利,我記得她說過我倆在戰場相遇她會開槍打死我。

她驚訝不已,並毫不鬆懈地緊握鋼槍。

“陳豪,該死的東西,我警告過你:不能踏進我的國土!”

“阿萍,戰爭既已打響,就不論什麼前方後方。”

她暴跳如雷:“你為啥要撞在我的槍口下,陳豪!”

我冷冷地說:“我也不明白,大白天裸泳又為的是啥?你不害羞嗎?難道因為戰爭就可以不顧廉恥!”

“你在望遠鏡裏看到了?”她問。

“是的。”

“這是誘敵之計,不明白?”阮氏萍平靜地說。“戰爭就是不擇手段。誰叫你們那麼笨!……好呐,不說這些,陳豪,舉起手來!”

“不,”我固執地說,“我想你不會讓一個中國俘虜做丈夫的。你開槍吧!”

她端平了槍,向後退了幾十步,嘴裏喃喃自語,“我會的!我會的!……”

“開槍吧,阿萍!我們誰也不可能說服對方。”

她又退了幾步,問:“有什麼話留下。”

“看在我倆一夜夫妻的份上,把我的屍體送回故土安葬。”

“我……我答應你……”

她咬緊牙關,麵色青黑,握槍的手抖抖索索。

“開槍吧!你手發抖了,不敢殺人?算什麼軍人。”

“你……你……閉上眼睛……”

我見她頭上大顆大顆流著汗珠,食指抖得竟扣不動扳機。

一個女人為了“愛國”而要親手殺死深深相愛的丈夫的確要有勇氣。換了一個位置,我也沒勇氣開槍打死自己的妻子。因為我們都沒任何不可饒恕的過錯。

槍一響,一個活潑潑的人傾刻倒在血泊中,在熱帶陽光照射下腐敗發臭,然後成一副慘白的骷髏,那情形不堪設想,何況又是自己至親至愛者。

她偏過頭,閉上眼胡亂衝我放一槍,就象小學生敷衍了事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她發現了我肩頭流下的血跡,誤以為是自己的“戰果”,又見我樣子搖搖晃晃,慌忙跑上前來抱住我,吻我,流著淚說:

“上帝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要相互殘殺!”

親人的血使她由狂熱的而又狹隘的愛國主義者變成愛情至上主義者。

我冷冷地推開她,說:“阿萍,你沒有打中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第三次就該我為國盡忠了。今天我倆隻可能有一個人走出山洞!”

她狂暴地摜掉頭上的鋼盔,抖散滿頭青絲,生氣地把槍塞給我,對我說:“對!對你應該公平。現在輪你向我開槍。打死我吧!我的仇敵和情人,不,是我的仇敵和丈夫!我知道你槍裏已沒了子彈。”

“不,”我扔下空槍向山洞外走去。“你假若後悔,還可以從頭做起。”

她堵住我的去路,“不不不,你成全我,在背叛和死亡中我選擇後者!”

我憤怒地說:“阿萍,你太可悲了!擦亮眼睛看一看你們的政府都幹了些啥背信棄義的事?你的愛國主義應當是戰爭失敗主義,難道還不明白!”

她似有所動。“可是戰爭機器已經運轉,我身不由己。陳豪,快去追你的部隊吧!我隻有一種選擇了……快走吧,我們的人馬上就要來了!”她用槍管杵我,命令我逃走。

突然冒出一個讓人膽寒的聲音:“我來成全你!”

岔洞口鑽出一個握著手槍的男子,用槍指著我對她說:

“他本來是你槍口下的第十一個,你臨陣縱敵,該當何罪?”

阮氏萍動作迅捷地朝那男子射擊,可以斷定,她不想打死他,子彈全鑽入另一側洞壁。那男子不由自主地將槍口掉了過去,但她遲了幾秒,阮氏萍已將槍口指著他的腦袋,對他說:

“上尉同誌,你不放過這個已負傷的中國士兵,你將是我槍口下的第十一個。”

“你瘋啦!”那男子滿不在乎,“我命令你將這個中國俘虜押去司令部。”

“放過他!”她打了一槍,子彈揭掉了上尉的鋼盔。“上尉同誌,我瘋了,會殺掉自己人的。我再說一遍,你放過他!”

我回頭一瞧:上尉就是在土墩那邊用匕首刺死小朱的那個人。

顯然,阮氏萍是他連裏的女兵。

阿萍大聲說:“陳豪,該死的東西,還不快滾!快滾!滾回界碑那邊去!”

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阿萍,匆匆離開了山洞,剛走出山洞,傳來沉悶的一聲槍響,我沒法弄明白是誰打死了誰。若麵前這位“刀疤”就是當年的黎上尉,那肯定是他打死了阿萍,可以想像得到,那堂而皇之的理由是“代表祖國處決叛徒”。

我的心一陣痙攣:我的阿萍死了!早在十幾年前就已成一扌不黃土!她美麗的胴體已變成幾十種元素,就是殺了麵前這個男子,也無法歸還我的阿萍!

我向他打聽阿萍,他一定會矢口否認。再說,新來乍到,咋好提令對方難堪的事。

我克製住自己的感情,若無其事地和他扯閑篇。兩國間剛剛恢複友好關係,“戰爭”仍是十分敏感的話題。

顯然,他沒認出我,當然最好是不要認出我,因為那一次把他的連隊打慘了,我的輕機槍吐著火舌,一個扇麵掃射,一排排越南士兵如草個子一般在我麵前倒下。阿萍的見解很深刻,戰爭機器一旦運轉,一切卷入的人將身不由己。阿萍責備我踏入異國土地,這是偏見,既然我們有充足理由自衛還擊,那就要按戰爭自身規律行事,敵方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犯我神聖領土,我方就不必循規蹈距,越境作戰無可指責。

“陳先生,”黎鍾亮輕拍我的手背,親切地說,“這幾天可以在河內去轉轉,去巴亭廣場,去還劍湖,河內雖非東方名城,倒也有幾處好景觀值得一看。”

“謝謝!”我從往事回憶中回到現實,木無表情地說。

黎說:“看樣子你有些疲倦,長途乘車也夠辛苦的。”她把潘氏月輕輕推到我麵前,“好好照料陳先生,盡善盡美的服務,懂麼?”

潘氏月不過二十八九歲,很有少婦風韻,著裝新潮,肩披薄紗,裙衣及胸,裸著肩背,款步向我走來,挽著我的手笑著對黎總經理說:

“盡善盡美是什麼含義?老板!”

“自然是全麵服務。”

潘氏月很迷人,很浪,越南在兩性關係方麵本來就比中國開放,近兩年地下色情場如雨後毒菌一般迅速擴散、生長。黎鍾亮這位越共黨員聘這號貨色當公關小姐絲毫不奇怪。

她朝我擠擠眼,賣弄風情,裸臂勾著我的肩頭格格格直笑:

“老板,對中國客人要立體服務,我明白了。”

“你呀!”黎鍾亮說:“在中國客人麵前應當穩重,他可不是什麼山本太郎、查爾斯、彼德、克倫斯基……”他的話對潘女士不無指責,但更多的是欣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