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破碎的心》(上)(3 / 3)

傳來一陣手榴彈引爆的巨響,鍾少亭不覺一怔,他知道,小肖已和日本兵同歸於盡。

日本軍吃了大虧。那位先頭部隊帶兵的金光少佐斷定這是中國遠征軍的誘敵之計。

森林歸於沉寂。在這片死亡的陷阱裏隻有中國遠征軍偵察排排長鍾少亭和他抓的俘虜。

他知道,“袋中人”非等閑之人,為了他日軍已付出了30餘條生命的代價,中國遠征軍方麵也犧牲了四個弟兄。

他從草叢中抱起“袋中人”,心想:沒準是個日軍大佐,是少將也未可知。

他解開口袋,退掉。俘虜已昏迷。看了一眼,不由暗自驚叫:天啦,竟是一個日本女人!

這女人很漂亮!苗苗條條的,瓜子臉,柳眉鳳眼,鼻直口圓,五官輪廓線十分優美。她是幹什麼的?是機要兵還是官太太?為一女子值得付出30餘條人命嗎?真不可思議。

鍾少亭反複端詳那姣好的麵孔,總覺似曾相識。兒時在旅順,有個日軍鄰居的女孩和他十分要好,他曾偷偷吻她耳後的紅痣。那是“九?一八”事變之前的事。那時她才10歲。後來他們全家回了日本。但這怎麼可能呢?世上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兒時溫馨的回憶使鍾少亭鬆了戰爭那根弦,他忘了麵前這個女子是敵人,竟將她的頭攬在懷裏,扳著臉看耳背後有無紅痣。

她耳背後竟有一顆紅痣。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巧合倒使鍾少亭惶恐不安。他該咋辦?但願她認不出自己,這樣好“公事公辦”。但他仍忍不住在她耳邊輕輕喚了一聲:“荒村友子!”

2她向他舉起了槍

恍惚中,荒村友子聽到一聲親切的呼喚。似乎是未婚夫木村正雄的聲音。

眼前一片迷霧,木村正雄一身白衣白帽向她飄飄然走來,他還是那麼神情莊重,不苟言笑……

又似乎是在本州造船廠,木村正雄正手握焊槍,焊槍往船體輕輕一碰,便閃動炫目的白光,照亮了半個天空,濺起一簇簇銀花,那情形美妙極了。

木村正雄腰間掛著那把短劍……

一股股鮮血正從木村正雄眼耳口鼻中噴湧而出。

友子又記起:未婚夫早已在幾年前“失蹤”。她自此覺得了無生趣。於是不久報名去“隨軍慰安所”工作。當踏上中國大陸後她才明白“慰安婦”的職責。後悔已為時太晚。大日本皇軍有著鐵的紀律。以自己美麗的身體直接服務於戰爭,是她唯一的選擇。她橫下心,豁出去了。是戰爭將她由處女變成一個婦人……

她怎麼還不蘇醒呢?鍾少亭焦急地搓著雙手。醒了好趕路,快離開這鬼地方。

他用闊葉兜來涼水澆在友子蒼白的臉上,又用手在她頰上拍打。友子終於睜開了美麗的眼睛,飽滿的麵龐飛上兩朵彤雲。她看到的是一個陌生人,而且是敵人。這麼說自己做了可恥的俘虜。手和腳被緊緊捆著,動彈不了,連自殺也不可能。、

“唔,你醒了!”鍾少亭輕鬆地噓了口氣。話語裏分明帶著幾分關切。

友子打量麵前的敵人:個頭很高,和矮小的日本人相比他簡直是巨人。體魄壯實,胸背肌肉鼓嘟嘟的,肩部三角肌、肱二頭肌柔韌有力,渾身透著青春的活力。五官輪廓鮮明,一對大眼炯炯有神。他表情顯得從容自信。

“你叫什麼名字?”鍾少亭微笑著說,“日本兵中還有女人?”

那笑與眼前氣氛極不諧調。友子心想,難道戰爭還沒教會中國人仇恨他的敵人?也許他是色鬼,僅僅曉得她是個東洋美人。

鍾少亭又用日語問她姓名,並說:“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有勇氣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荒村友子。”友子在地上挺直身子,閉住眼睛說。

軍衣繃落了一、二枚紐扣,乳房半露,白格生生的,友子覺得很不自在。回頭一想,這位大兵要施暴,她亦無可奈何。為了報複日本軍人對中國女人的強奸,他會這樣做的。

鍾少亭掃了一眼女人脖頸下那起伏的白色地帶,俯身動手提提她的衣領,以便遮住那半個“丘陵”。友子感受到他的鼻息,那讓她膩味的男子漢氣息。她不解地睜眼睨他一眼,不明白這大兵是坐懷不亂還是假正經。

“我知道你叫荒村友子,還有個中國名字叫李友芬,是麼?”

友子當時驚奇的情形可想而知。他咋曉得我叫李友芬?就是未婚夫木村正雄也不知道她曾擁有這個名字。

她的眼神畫了大大的問號。

鍾少亭誆她:“我是二百師的的諜報官,你們的內情我了如指掌。”

“不可思議。”

“友子,你在那邊幹什麼?”鍾少亭扶她坐在地上。“還是說中國話吧,我知道你會。”

“我是慰安婦。”

“慰安婦?就是國內派來的慰問團?”

友子苦澀一笑。

“日本人不惜損兵折將搶你,看來你十分重要。”

“當然。他們十分需要我。”

“友子,你應當呆在家裏當賢妻良母,幹嘛來送死?”

“送死?勝利屬於日本皇軍。”

“可你曉不曉得,二百師是支鐵軍?”

“二百師算什麼?本州兵團是無堅不摧的常勝師團。你們第五軍已被我們趕進野人山,二百師逃脫不了覆滅的下場。”

鍾少亭不寒而栗。別說日本男子,就是日本女人也霸氣十足。不明白天皇陛下用啥魔法統一大和民族的意誌,竟取得如此成功!

友子提供的情況也叫鍾少亭倒吸一口涼氣。二百師最擔心的是本州兵團,偏偏遇上了這個強手。

“這像一個女人說的話麼?”鍾少亭點她一指頭,調侃道:“小姐,一個女人不應大談戰爭,這是十分殘酷的話題。”

“那該談些什麼?”

“如風呀花呀雪呀月呀情呀愛的……”

“自然還有日本茶道花道吟道書道。”

“對。”

友子困獸猶鬥。她想麻痹自己的敵人,故作悲哀地說:“我差不多忘記了自己的性別是女人。是戰爭——可怕的戰爭改變了我。”

“噢!是這樣,”鍾少亭頗有同感。“孩童時代我走路小心翼翼,生怕大意一下踩死了小生靈。一支鳥折斷了腿,我還給它包紮,讓它養好傷,然後放飛,可現在……”

“你殺人了,是麼?”

“對於戰場上的軍人來說,不是殺死你的敵人便是被敵人殺死,別無選擇。”

“殺死我麼?”

“你是女人。殺死一個女人顯不出軍人的氣概,所以我決不殺死女人。”

友子轉了話題:“對,世上不能沒有女人。”

“你很美。”鍾少亭忍不住摸摸她的臉蛋。

友子嫣然一笑,“我是第一次被中國男人撫mo。先生,日本女人溫順和善和操持家務是世界聞名的,你不想在戰後討個日本女人做妻子?”

“當然想。”鍾少亭擠擠眼,挑逗道:“而且就討你。”

“敢要我麼?”

“怎麼不敢?眼下你就是我的‘戰利品’,我要你,你會反抗麼?”

“不會的。”友子狡黠地擠擠眼,“可眼下我是你的敵人,受著非人的對待。”

“敵人?”

“我還被你繩捆索綁著呢,先生。”

鍾少亭很難將她和敵人連在一起。他總覺得這是一個曆史的誤會。曆史常常捉弄人,明明想進這個房間,卻偏偏走進了另一間。

他一貫憐花惜玉,便解了捆縛友子手腳的繩索,讓她恢複自由,並關切地問:“手腳發麻了吧?布袋裏捂了你上十個小時,那滋味不會好受。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多偉大!為你我丟了4個弟兄,日軍竟死了30餘人。被俘是你的運氣。我敢說,一半日本兵不會活著離開緬甸。友子,相信我,戴長官會優待你的。”

友子點點頭,報以微笑。她越發不理解中華民族了,難道空前殘酷的戰爭還沒改變他們的“溫、良、恭、儉、讓”?

友子活動了一下手腳,突然眼睛一亮,樹上掛著中國士兵的盒子槍。她不可放棄脫逃的機會,順手摘下那槍,指著鍾少亭。

鍾少亭大吃一驚。盒子炮機頭大張,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的胸膛,隻要一摳扳機,他便報銷了,悄無聲息地死在這緬北的原始森林,當孤魂野鬼。他在認識上犯了一個大錯誤:沒挑明兒時的關係,心裏卻又不把她看作凶惡的敵人。

荒村友子知道日本軍人當了俘虜是莫大的恥辱。日本人隻有臨危切腹自殺的唯一選擇,而無舉手投降的習慣。看來,她不必“玉碎”,上帝賜給她逃生的機會。她對鍾少亭厲聲喝道:

“舉起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