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少亭潛入怒江西岸,經去鬆山臘猛偵察敵情。此時,一支日軍士兵部隊正加緊構築鬆山工事。顯然,日軍將以鬆山作為支撐滇西和緬甸日軍防衛體係的重要據點。
他扮成水利工程師住在石老伯家。石老伯是景頗族人,姓達石,有兩兒一女,一家五口,日子過得還算安逸。
去臘猛第二天便發生木村正雄尋仇之事。當時,木村還是軍曹,他帶了20幾個日本兵還有一頭猙獰可怖的狼犬,突然襲擊包圍了臘猛,將全鎮人驅趕到一個空場上,四周架起了機槍。
木村握著一支箭,用生硬的中國話訓道:“這是誰的……箭……的傷了我的耳朵……承認了的……關係大大的沒有……”
鍾少亭未及轉移,也被趕入空場上,混在百姓之中。這不過200餘人的鎮子竟居住著好幾個民族,有漢人、景頗人、傈傈人、怒族人和傣家人。他掃了眼那軍曹,左耳已割掉,還貼著一塊方形白紗布,傷口還沒完全愈合。
石老伯回頭掃了眼身後的鍾少亭,為他暗自擔心。他不是本地人,開口就漏餡,能逃得過東洋鬼子的眼睛?
幾個日本鬼子在一起嘀咕了幾句,商量如何下手。鍾少亭懂日語,聽他們把那軍曹叫木村正雄。
一個傣家人被木村從隊列中抓了出來。他看上去不過20幾歲,獵人打扮。
他一招手,那頭狼犬便嗖地躥上來,前爪搭在傣家漢子的肩頭,吐著長長的舌頭,如同蛇的信子一般地令人不寒而栗。
村民的心揪緊了。
木村舉著箭說:“這箭的你的有……說了的關係的大大的沒有……”
那漢子嚇得麵孔失了血色,恐懼地搖搖頭。
“你不說廝拉廝拉的,”木村咆哮道。
中國人一條性命在木村眼中算不得什麼,隻見他掄起東洋大刀,血光一閃,那漢子已身首異處,頭顱滾出上丈遠,嚇得人群慌忙後退。那死者雙目仍憤怒地大睜著,脖頸噴出一腔熱血,身子僵立片刻方才向前撲倒。
機槍手向天上掃了一梭子,以彈壓騷動的人群。
臘猛的村民們目睹了日軍的暴行,有人默默不語,有人咬牙切齒,有人嚇得哭泣。
木村確是殺人惡魔,他一連劈殺了七八人。
石老伯全家被拉了出來。
木村用刀指著石老伯的胸口,凶狠地說:“你的不講……全家的……統統地廝拉廝拉……”?石老伯瞪了木村一眼,咬鋼截鐵般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木村高高舉起東洋刀,這一刀下去,石老伯便會如同切瓜一般身子一劈兩半。
空氣中血腥味彌漫,令人窒息。
石老伯在這一帶百姓中威望很高,眼見有血光之災,卻又救他不得。
在千鈞一發之際,有人挺身而出,大喝一聲:“住手!”
人群中走出一高大漢子,是個英俊的漢族人,臘猛鎮有人認得,他就是住在石老伯家的水利工程師,名叫金少中。
金少中就是鍾少亭的化名。
鍾少亭怕木村聽不懂,又用日語大喝一聲“住手!”
木村放下了屠刀,刀尖觸著地,一揮手,東洋犬故伎重演,雙爪搭在鍾少亭肩上,吐著長長的紅舌頭。
鍾少亭全無懼色。
木村吃了一驚,對鍾少亭說:“你的大大的勇敢。”又用日本話說:“你會日語?你是幹什麼的?”
往後的對話便全是日語了,村民們莫明其妙。
“木村正雄君,”鍾少亭不慌不忙地說,“我會日語。我叫金少中,住東北旅順日租界。我的老婆也是日本人。我是重慶政府的水利工程師,負責勘測怒江水利資源,戰前就已和貴國河野公司協議共同開發怒江的水利資源。”
這些話木村聽來覺得很親切。他揮揮手,狼犬扭身而去,不再虎視眈眈。
“你知道這箭是誰射的?”
“木村君,這方圓百裏都造這樣的箭,我也說不清是誰射的。但我敢擔保,”鍾少亭指指大家說,“他們是大大的良民。”
木村喜怒無常,突然咆哮開了,“你很狡猾,不是良民。你說,這箭是誰射的?”
“我說了,不是他們。早在兩個月前,皇軍進山,臘猛人便為皇軍效力,修工事,他們足不出村。”
“你敢擔保?”
“敢。”
“那要付出代價的!”
場中有棵尺粗的鬆樹,木村命令道:“金,把你的手貼在樹上。”
鍾少亭把手貼在樹上。木村又說:“把五指分開。”
鍾少亭有些害怕了,不曉得這鬼子會變著啥法兒折磨他。
“箭是誰射的?你說!”
“不知道。”
木村一刀剁去,食指第一截齊茬茬斷了。
鍾少亭掃了眼掉在腳下的斷指,真恨不得和這鬼子拚了命。憑他的武功,他完全可以拚一個夠本,但那4挺機槍便會吐出火舌,如割草一般將所有村民掃倒。他忍住鑽心的疼痛,重複一句:“木村君,我說過,這事與臘猛村人無關。”
木村一連斬斷鍾少亭右手三指,突然拍拍他的肩膀,翹起拇指誇獎:“你是良民。”並讓軍醫給他包紮傷口。
鬼子撤走了。鍾少亭救了全村人。
此後不久,鍾少亭晉升為營長,接著升為團長。
如今“沒耳軍曹”撞在國軍槍口上了,豈能讓其逃之夭夭!
鍾少亭不大放心他的部下,再者他也想親手抓住不共戴天的仇敵,體會一下報仇雪恥的快感,於是跨上座騎白玉兔,躦程追趕。一直追出20裏地,已迫近本州兵團的防區,才追上木村和那個女人。
他用日語大喝一聲:“站住!”
木村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槍口,知道反抗是徒勞無益的,便舉刀準備切腹,刀尖頂著腹部,回轉身子,怒視那騎在白馬上的中國軍人。
那女人背對著他,渾身發抖。
鍾少亭跳下馬,槍口指著木村,冷冷地說:“木村,我們又見麵了!雖然你剁了我右手三指,我左手打槍也是百發百中。”
荒村友子聽這聲音耳熟,回眸一瞥,不由愣住了:那中國軍人竟是她兒時摯友、緬北叢林委身的情人鍾少亭!兩年沒見,他還是那麼偉舉、儒雅、英俊。看來緬北離他悄然而去是個失誤。為天皇陛下犧牲自己的青春年華值得嗎?她第一次生出這樣的疑問。
她衷情地叫了一聲“少亭!”並撲到他麵前。就在那一瞬間,緬北叢林那些風liu之夜一幕幕閃現。女人啊,她們總是比男人更重感情。
她注意到了鍾少亭的斷指,暗暗在木村這頭加上一枚憎惡的砝碼。
鍾少亭迎上前去,準備將她擁抱。他端詳她:她化了裝,一身便裝很得體,大襟上衣鑲著黑邊,藍布大腳褲,繡花鞋,頭帕壓得很低。雖服飾差勁,但掩不住天生麗質,膚色白皙,一對鳳眼顧盼生輝。在那一刻,他忘了她是日本女人,對緬北的回憶燒灼得她心火上竄,口幹舌燥。他很留戀那浪漫的叢林生活,既然人世間有如此浪漫如此令人消魂的享受,為啥要打仗呢?
敵我的界線消逝了,二人擁在了一起。
木村抓住這一瞬間,撇下荒村友子,拔腿就逃。
鍾少亭忙從懷中推開荒村友子,舉槍便射。友子心想:自己可死,木村不能死,鬆山891個亡靈(包括她和木村)希望他能把家書、遺物帶回日本,他還要擔負幾年一次的祭祀任務。他們不怕“玉碎”,更擔心的是死後的寂寞,長眠異國他鄉無人關照。於是毫不猶豫地用右手抬高鍾少亭的左臂,子彈在空中爆響,木村轉眼間便在灌木叢中消逝了。
鍾少亭一掌把荒村友子推開丈餘,她側身摔倒。他挪低槍管,指著她,厲聲質問:“你為啥放走木村正雄?你知不知道他是屠夫,殺了七八個臘猛村民,還剁了我右手三指?”
友子一手撐地,回頭對他說:“饒了他吧,少亭!為了八百亡靈,饒了他!要死讓我死好了。”
“你代他死,為什麼?”
“我剛說了,為了鬆山八百亡靈。”友子閉上美麗的眼睛,“少亭,開槍吧!死在你的槍口下,我會覺得幸福。”
鍾少亭惡狠狠地說:“好吧,我成全你!有什麼話留下?”
“給我立塊碑,上書‘吾妻李友芬之墓鍾少亭立’,長生哥,可以麼?”
“你我相交一場,有何不可?”
荒村友子跪在地上,隨手采了兩朵小黃花,一朵插在頭上,一朵拿在手中,嗅著小花,並低聲哼著日本歌曲《星》。當哼到“給我破碎的心帶來光明”時不由淚如泉湧。
鍾少亭勾了扳機,“叭勾”一聲,如裂帛一般清脆響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