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謝我!我可沒這能耐!”她說。
“那謝誰呢?”
“這是顧先生一手操辦的。今年三四月,老回回來過,把金州城圍了一個半月,也沒打開。八大王張獻忠也來過。他們約束部隊不嚴,見糟害百姓的事也不處罰,壞了農民軍名聲,我們一來,漁民和漢江船戶都將船拖進四條小河灣裏,有的拖上岸,藏在樹蔭裏。顧先生說,得準備船隻,以防萬一。他和當地漁民、船戶拉上了關係,他們答應把船賣給我們或借給我們使用。船就在上邊那個港汊,你看看去吧!”
自成由夫人高桂英陪同,到了泊船處。隻見大大小小船隻果真有50多條,還有幾條船連環,大概是為渡戰馬的。自成眼尖,見一條大船上,顧君恩正在船尾舵樓上和船太公對酌,談得投機,不時拊掌大笑。他叫了聲“顧先生!”顧君恩忙上岸同自成見麵。
自成誠懇地說:
“先生,真得感激你!”
“不不不!”顧君恩搖著手,說:“本是自身之事,何言感激?自成,顧某冒昧進言:宜火速渡江,奪路西去漢中,不然來不及了。”
“先生不必客氣。”
“我怎會客氣呢?往後斷不了越職言事。”
“先生忠誠可嘉。”自成回身吩咐張升:“傳令全軍立即渡江。高傑當先鋒,高一功殿後,且戰且退。”
次日晚,全軍過了江。
不過兩個時辰,高傑的先鋒部隊到達付家河口。雨仍淅淅瀝瀝下著。走在隊伍最前頭的郝搖旗來到三岔路口,左是河,右也是河;左是大路,右也是大路。生腳踏生地,不知該走哪條道。找個百姓問問,跑得沒個人影。他撥馬折回1裏許,對高傑說道:
“老弟,你上前去瞧瞧,該走哪條道?”
高傑撥馬上前。
說來也巧,在河口小樹林裏傳來樵采之聲,郝搖旗心中一喜,忙派兩個騎兵去小樹林裏,不一會兒帶來一位樵夫,他約莫50年紀,身穿藍布短褐,頭戴雨笠,手握一把砍柴刀,傻呆呆地望著高傑和郝搖旗。
郝搖旗問:“老頭,上漢陰是走這條道嗎?”
樵夫沒有言語。
高傑又問道:“老伯,上漢陰是走這條道嗎?”
老人無可奈何地指指自己的耳朵。他是半個聾子。郝搖旗嘴巴對住樵夫耳朵大聲問了三遍。樵夫用手指了指付家河方向,代替回答。
高傑大聲說:“你給我們帶路!”
樵夫點點頭,比著手勢討錢。高傑給了他1兩銀子,樵夫咧嘴傻笑,高高興興地走在隊伍最前麵。山越來越深,河道越來越窄。到傍晚時分,後隊也進入了穀口。
顧君恩和李自成進入穀口後走了七八裏地,便覺山勢走向不對,不是向西北,而是向正北方向。於是快馬加鞭趕到前隊,詢問高傑,高傑說有向導。向導呢?一瞧,不知啥時候已開了小差,沒影沒蹤。李自成大叫一聲:
“我們中計了!”
這時,李自成36000人馬盡集於付家河兩岸及王莽山、牛山之間的車廂峽之中。
雖是六月中旬,因是雨天,天一黑便伸手不見五指。隻好下令就地宿營,待明日再尋出路。
4
自成住在一處寺廟裏,望望窗外黑洞洞的天,望望如豆的油燈,心煩意亂。
不知啥時候,邢秀娘躡手躡足走進自成的小房內。雖行軍勞頓,這姑娘還不忘理好雲鬢,換一件稱身的衣服。她愛自成,崇拜自成,然而這愛不是對等的。李自成對她無多少熱情。秀娘不比高夫人,耐得了寂寞。她風華正茂,正當妙齡,需要愛,渴望被一個男子漢所zhan有。
秀娘輕啟朱唇,柔情地喊了聲:“自成!”
李自成見是秀娘,便讓出一半鋪,讓她坐著說話:
“秀娘,你辛苦了!”
“你不也辛苦嗎?”
“是的。……也真冷淡了你!”
“自成,難得有你這句知心話!”
秀娘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秀娘摸摸被褥,又摸摸自成的脊背,噓寒問暖。自成想:明日將有一場惡戰,還作什麼愛呢?他好言勸道:
“秀娘,我不冷,你回去睡覺吧!走吧!都怨我不好,不該娶你。秀娘,我肩上擔子重,分不得心呀!”
秀娘將一方汗巾擱在床上,哭著出了門去。
由於走得匆忙,和一個男人撞個滿懷。那男子輕舒猿臂,順勢把她摟在懷裏,親了一個嘴。她沒喊叫,隻用勁掙脫那寬廣而溫暖的懷抱,急步回自己的營房。她熟悉這男人呼出的鼻息。他早對她動了心思,多次對她進行xing騷擾。
高傑是去請戰的。他要力勸自成火速突圍。沒料到不識時務的秀娘要去作愛,到頭來吃了個冷湯丸,擱心裏難受哩。他為自成惋惜,不貪女色算什麼當今英雄?英雄配美人,自古皆然,秀娘對他是頗賞識的。他對她傾心已久,隻是尋不著機會下手。此刻秀娘的感情有巨大的空白,正好去填充。於是,他大著膽兒在夜色中抱了她,親了她,她竟沒反抗。
明日將有一場惡戰(他有此預感),該回營帳養精蓄銳,然而他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向秀娘的宿處走去。這是一間草庵,不算寬敞,臨著小河,不遠處小院便是糧草庫、軍械庫,派有一隊兵士看守。高傑同站哨的女兵打過招呼,聲言辦理糧秣手續,徑直闖入秀娘的宿處。
室內光線昏暗。秀娘見一黑影躡手躡足進入內室,大喊一聲“是誰?”同時拔劍向黑影刺去。
高傑用劍隔開,低聲說:
“秀娘,是我。”
“你是誰?”秀娘故意問。
兩把劍相持著。
“我是高傑。”
秀娘嘴裏罵著“該死的東西”,那劍不離高傑的身子,雞啄米似地刺來。高傑用力一招打落秀娘的劍,憤憤地說:
“我有意,你無情;秀娘,我高傑算是白愛了你一場。守你的活寡吧!”
秀娘的意誌被瓦解了,喪失了最後一點微弱的反抗能力。她如一癱泥倒在高傑懷裏,任他親吻,任他撫mo。
高傑盡了興,走了,秀娘卻捂住被子啜泣,連她自己也理不清這感情的頭緒。
5
自成當然不知這草庵裏的一幕。他後悔去年不該納秀娘為側室。這種婚姻,反是一種拖累。明室不滅,何以家為?
打了一會盹,天亮了。他騎上心愛的烏龍駒,約上顧君恩和10餘將領,在車廂峽兜了一圈。
此時,四麵山上皆已插上明軍的旗號:東邊是總兵李卑,西邊是參將賀人龍,北邊是總兵王樸,南邊峽口是陳奇瑜親率楊化麟、柳國鎮部堵住回路。自成已將人馬分作四處紮下營寨,權借山腳下一民房作中軍帳。
自成對諸將言道:
“顧先生說,觀山勢沿此河向北走,盡其源,必是鎮安縣境,可經此道去商雒。但不知路徑,又有王樸總兵把守,恐難取勝。權衡再三,還是向西突圍。今晚四更造飯,天明對陣,和賀人龍決一雌雄,撕開一條口子,仍去漢中。諸位以為如何?”
諸將點頭稱善。
賀人龍的營寨和李自成的營寨遙遙相望。兩聲炮響,雙方大開寨門,從各自營壘閃出一哨人馬。
闖字大旗下,李自成全身披掛,手提三尺花馬劍,騎在雄健的烏龍駒上,威風凜凜。身後是數百驍勇的騎兵,後邊是手持幹戈的步兵。
賀字大旗下,也立著一員大將。此人金盔金甲,駿馬鋼刀。一班兒大將,一字兒排列陣前。遠處險峻的山上也是他的人馬。
這位賀參將也是米脂人,和李自成同鄉,少時有過交往。他的兵丁將士不少也是米脂、安塞人。賀氏乃米脂大姓,自成身邊賀姓將佐也有好幾員哩。
李自成將花馬劍插入描金劍鞘,於馬上拱手施禮:
“人龍老弟,別來無恙!請受自成一禮。”
賀人龍也收起刀,拱手還禮:
“老兄,一晃10年沒見麵了,你竟逆天作亂,有何麵目見我米脂父兄?老兄,你已兵陷車廂峽,難以絕處逢生。識時務者為俊傑,快快下馬投降,隨我立功去吧!”
“老弟差矣!”自成馬上欠欠身,“明王朝氣數已盡,保它何用?崇禎皇帝乃無道暴君,保他何益?老弟英才蓋世,武藝超群,何不將雄兵數萬,逐鹿中原,何必聽人使喚?自成真為老弟惋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