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得胡言!”說時遲,那時快,賀人龍腿一夾,座騎直向李自成撲去。李自成的烏龍駒昂首揚蹄,嘯嘯長鳴,也向前衝去。兩騎靠近,賀人龍大喝一聲“自成看刀!”話出刀落,一個泰山壓頂,向自成頭上劈來。
李自成見賀人龍動開了家夥,淡淡一笑,舉起花馬劍輕輕一架,又繼續說道:
“人龍老弟,人各有誌,不好強勉。你總不忍心讓我米脂、安塞、清澗的老鄉自相殘殺吧?將軍若有仁者之心、桑梓之誼,就請讓開一條道,讓我軍過去。自成不死,他日戰場遭逢,定避君三舍,以報將軍。”
“嘻!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自成,我是朝廷命官,豈能徇情縱敵?到那時你倒自在,可萬歲爺會拔了我吃飯的家夥。比不得前十幾年咱倆在無定河邊比賽摔跤你輸了我饒你一遭。閑話少說,看刀!”
賀人龍又一刀劈來,李自成輕輕隔開。
李自成身後閃出左軍副將闖塌天,躍馬舞刀直取賀人龍。自成撥馬回陣,讓將佐上前廝殺。賀人龍陣內轉出參將劉遷,要接著廝殺。賀人龍慣愛逞勇,大叫一聲:“劉將軍退後!”他要親劈闖塌天。於是兩把刀捉對兒廝殺,左一刀,右一刀,橫一刀,豎一刀。賀人龍刀法嫻熟,那刀耍起來密不透風,隻覺寒光閃閃,讓人頭暈目眩。這闖塌天也慣愛使刀。雙方鬥了36個回合不分勝負。賀人龍故裝力怯,拖刀敗走,闖塌天窮追不舍。誰知賀人龍突然勒馬,闖塌天舉刀便刺,賀人龍身子一閃,正好讓闖塌天撲入懷內。他伸手抓住闖塌天的帶子,提離馬鞍,舉起往地上一拋,闖塌天頭杵在泥水裏,連身也沒翻,就嗚乎哀哉了。
自成陣裏高傑大喝一聲,拍馬出陣,和賀人龍偏將杜震廝殺。高傑能使多種兵器。今日手挺一杆長矛出陣。杜震求勝心切,鬥了30幾個回合,拖刀便走。他忽略了高傑使的是丈八長矛,自己跨下坐騎又稍遜一籌。當他走得上十丈遠,高傑已趕上,一矛戳痛了他的坐騎,馬負痛昂首嘶鳴。杜震失於算計,顧前不顧後,高傑又一矛從背後捅入,直透前胸,雙手舉起,把杜震拋出二丈有餘。
農民軍一聲驚天動地的呐喊,如錢塘江潮,向明軍席卷而來。李自成一直掩殺5裏路遠。
6
高傑槍挑杜震的事在全軍傳遍,人人衝他翹大拇指。?
高傑想:秀娘該知道他槍挑杜震的事情麼?他多想聽聽秀娘的誇獎!想到這裏,體內一股不可名狀的欲火猝然升騰,相擁入懷的願望使臍下三寸驟然興奮難耐。退出戰場便迫不及待地借著領糧草去見秀娘。秀娘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派頭,付了糧草,卻不正眼兒看他。
高傑說:“秀娘,我槍挑了杜震。”
“這與我有什麼相幹?”她挑挑眉毛。
高傑頗為失落,怏怏走了。
秀娘一夜未眠。
第二天傍晚,高傑看她來了,她不理睬,高傑又怏怏地退著出門,一步,兩步,三步,在跨越最後一道門檻的那一秒鍾,她的決心動搖了,深情地喊了一聲“高傑!”
義軍被困,人心惶惶。顧君恩也是一宿未眠,天色未明,他便去各營察看。察看的第一個點是邢秀娘的駐地。遠遠見一個人由邢秀娘的草庵鑽出來,此時天色未明,但借著東邊天際射來的微光,可斷定那人是高傑。高傑見有人走來,躲避不及,拔劍喝問:“誰?”顧君恩不慌不忙地回聲:“是我。”高傑掩飾說他是來追蹤可疑人的。顧君恩不言語。高傑過了小河,回他的營地。顧君恩望著高傑在曙色中消逝的背影,望著寂靜的草庵,沉吟再三,繼而長歎一聲……
7
崇禎七年,六月二十五日。
金州州署大堂上,五省總督陳奇瑜升帳議事。
陳奇瑜呷了幾口茶,潤潤嗓門,講道:
“自本鎮總督五省軍事以來,采取步步設防,四麵合圍之計,將河南、湖北、四川的流賊逼於鄖、房、漢、興一帶。流賊死的死,逃的逃,已匿跡深山。”
好一番自吹自擂!監軍太監楊應朝聽來不順耳,這茶也喝得不對味了。說到興頭的陳奇瑜自然不會去用心揣摸這位當今皇上的心腹太監的心思。他有意停頓片刻,以加強最後一段話的表達效果:
“本鎮已將闖逆誘入車廂峽,滅闖易如反掌。本鎮向諸君垂詢大計,望諸君貢獻良策以執酋獻俘,早奏凱旋。”
陳奇瑜言畢,剛提拔為總兵的賀人龍出班稟道:
“總督大人,李自成非他人可比,詭詐異常,縱是鐵桶,他也會尋著縫隙逃之夭夭。依末將之見,可於明日四路會剿,我10萬官軍對付區區3萬流寇,不在話下。”
賀人龍主張速戰速決可不對監軍楊應朝的心思。擒了闖逆,乃不世之功,等於除了崇禎帝一塊心病,當今聖上心口堵塞、肝鬱不舒的毛病可無藥自愈。一賞臉,說不定破格提拔陳奇瑜入閣佐理朝政,而他楊應朝分不來尺寸之功。這閹人敲敲壺蓋,他用那尖溜溜的嗓門說出一番嚇人的話來:
“賀總兵,那日兩軍對陣,你和闖賊稱兄道弟,還在廝殺的戰場回首往事,言及當年無定河邊摔跤相讓之事,將軍,這仗打得有些古怪呀!”
一聽此言,賀人龍氣得頭發“噌噌噌”根根豎起,顧不得大堂的禮儀,跺腳自我表白:
“皇天在上,我賀人龍身為朝廷命官,雖和闖賊有同鄉之誼,但實是水火不容。若有不忠之事,甘願伏誅闕下。”
楊應朝若無其事地望著州署堂上的匾額,欣賞那遒勁的筆法,陳奇瑜連忙出來打圓場:
“賀將軍,你的忠心有目共睹。提督楊大人風雅詼諧,說戰場趣事,並無責難之意。楊大人,學生所言是麼?”
楊應朝笑而不答,微微頷首認可。陳奇瑜暗暗罵了一句:“陰陽怪氣的閹豬!”
此時金州知州金之純,貿然稟道:
“闖逆全軍被困車廂峽,正可一舉殲滅,傳首京師。延誤時日,恐賊逃遁。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依卑職之見,應速速決戰,早奏膚功。”
又一個速勝派!楊應朝鄙夷不屑地挖苦這瘦巴巴的老頭兒,說道:
“莫非金大人意欲躋身行武,率一支人馬去車廂峽衝鋒陷陣麼?”
金之純被噎得夠受。他俯首聽訓,不敢抬抬眼皮望望有生殺予奪大權的提督大人。
有楊應朝在,文武官員噤若寒蟬。為打破僵局,陳奇瑜隻得委婉地問道:
“楊大人,依你之見?”
“陳大人!我認為李自成乃一老虎,雖困車廂峽,元氣未盡,急於交鋒,殺敵八百,會自損三千。因此應再圍困二三十天,待其疲憊而後擊之。到彼時,何愁闖逆不滅呢?”
陳奇瑜順水推舟:
“楊大人學富五車,深通用兵之術,出此奇計,佩服!佩服!”
楊應朝微微欠身。
“他日楊大人回朝,還望楊大人將我軍將士之忠勇奏明聖上,諸君對楊大人的苦心栽培定會沒齒不忘。”
監軍太監楊應朝知道如今該是摘桃子的時候了。他很欣賞自己的手段:不冒鋒鏑,不流血汗,無功卻能受祿。
楊應朝認準了的事就抓緊去辦。他令軍中文書擬了招撫告示,連夜調集軍中識字人抄寫百餘份,卷在箭頭上,向峽中射去。李自成將士獲得後,偷偷傳看。顧君恩也獲得一份,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
欽差兵部侍郎、總督五省兵馬、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賜尚方劍、監督楚、豫、晉、川、陝五省兵馬,兼管乾清宮事,楊:為出示招撫事:
此次奉旨討賊,剿撫兼施。現大兵雲集,賊眾坐困死地,本當督兵進剿,殲厥醜類,特體朝廷好生之德,權施法外之仁,網開一麵,予以自新。凡爾苟能洗心革麵,本欽差必能曲予保全,俾其效力自贖。若有生擒闖逆或將其首級獻於軍門者,尤當奏明聖主,立予破格之賞。倘若冥頑不化,抵抗天兵,一旦逆巢攻破,定教玉石俱焚。為禍為福,速自擇之。切切此示。
——此招厲害。伐攻之謀,攻心為上。顧君恩擔心禍起蕭牆,患生肘腋。這36000將士處此逆境仍能心向自成、矢誌不貳麼?這份文告瓦解軍心的作用豈能掉以輕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