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溝堖堖三戶人家》(之二)(1 / 3)

第十一部《溝堖堖三戶人家》(之二)

8

羅二保在地裏胡亂薅了一火煙(大約兩個小時)的草,早早歇了工,連叫勞累。他不是塊當農人的料,等於沒薅,雜草象禿子毛,還得妻子滿女兒返工。她勤快、賢良,城府很深,一片心全貼在丈夫和兒子身上。

滿女兒侍奉他洗臉,吃飯,告訴他,排風叫他去呢。桃子登門求情,他待理不理;排風傳他,卻不敢怠慢。啥人啥對待。

他知道自己打的“隔山炮”叫應了。

他笑嘻嘻進吳家的門,見排風端坐太師椅,泉女在一旁打毛衣,蔫子倒很熱情。他用濾嘴煙擋回了蔫子的“寶成”,又禮節倒行,給排風奉上一支。此時的排風已是徐娘半老。當年風風火火的勁頭有些收斂,慢條斯理地擱下吸了半鍋的長煙袋,學羅二保,將煙橫在鼻子下嗅嗅,捏捏,墩墩,才對火。吸了兩口,不言正題,卻以前輩的口吻教訓說:

“二保呀,你這兩年,發了!掙了上千塊吧?”

“那是,那是,”他爽快承認。

“不義之財,分文不取!”

“那是,那是。昧心錢用了爛腸爛肚。”

泉女望望二保恭而敬之的神態,抿嘴兒一笑,有意地問:“二保哥,東湖買的電子表幾點鍾?”

“六點二十五……八秒。”

泉女知道羅二保還不會校準時間,有意出他的洋相。她擠擠眼:“啊——晌午過啦!”

羅一保過了一忽兒,才解開:泉女在耍她呢。他反唇相譏:“妹子,門扇一般高了,啥時走婆家呀?”

泉女扭過身子,並不答言。

排風趕忙搭上話茬:“就為這事叫你來的。泉女早到了成婚的年齡,我記得,滿女兒到你家離18歲還差3個月。可方圓幾十裏尋不下個合適家兒。”

“那是,那是。”

“說起這一帶的小夥子……”

二保不留情地貶了一句:“不是眨巴眼,就是羅圈腿,人人吊個癭包砣砣。”

泉女忍不住吃吃笑。

“這地方……”

“鳳凰應棲梧桐樹。排風嬸子,鮮花可別插錯了地方。”

“這事我愁呢!”

“別愁,泉妹子好人才,好文才,會寫戀愛信。送信的事算我的,日後好討杯喜酒。”

“天地就這大,就見那麼幾個人。咋對象嘛!”

“不可以學下溝的女娃娃,背上幹糧出門找婆家。”羅二保一本正經地說。

泉女生氣地甩甩頭發,把剛打的一排線撲撲拉拉扯了,作色道:“二保,我可生氣了!”

二保告饒:“我該死!該死!”

排風惱二保不實在,有意兜圈子,賣弄嘴皮,有幾分不快。不客氣地說:

“嬸子是萬事不求人的。實心求你幫忙,願幫,就打個響屁,不要說淡毯話!嗯?”

羅二保嘴一撇,苦笑道:“啊呀——嬸子,你生那門子氣?不是侄兒不幫這個忙,劉一罐的婆娘求過我了。”

“是桔女?”

“是,她也20歲了!”羅二保手將嘴一捂,噗哧一笑,“嬸子,說來真逗人笑!為求我,桃子嬸子給桔女梳了頭,油梳子刮了怕有半斤亂頭發。熱水燒一鍋,洗了個臉,怕刮了4兩垢甲。臉上抹凡士林,桔女臉上越抹越黑,咋?桃子嬸子的手上有繭子,縫縫裏鍋麻煙子叫油潤出來,成了油墨。嘻!”

吳蔫子精神一振,如打了一針瑪啡。羅二保用劉家襯托吳家,用桔女襯托泉女。他再次覺得:溝堖堖三戶人家,還是他吳蔫子家興旺發達、福星高照。

排風也覺得舒心,卻又違心地說:“你少敗髒人家!”

羅二保有意討個好,又繼續發揮道:

“排風嬸子,這一溝的人戶數劉一罐家不文明。我說桔女沒發體,桃子嬸子說,幹兄弟,你和尚娃兒挨罄捶——不懂經。不發體的女子,一結婚,就好比摻了酵麵,說發就發。”

泉女用手指捂住耳朵眼,卻又不肯離開,排風樂得直笑。

“你們還記得劉一罐給下溝盧跛子的老婆當太公的事麼?掙了一鬥包穀,安了三晚上胎。桃子假裝不曉得,上們罵人家不要臉,刮他男人精氣,硬要人家補了兩鬥包穀的辛苦費。……排風嬸子,我羅二保再不中,也不得給他劉一罐家的女子保大媒。”

這個180度的大轉彎轉得有力。排風高興了,蔫子很感激,泉女覺得話難聽,但事關自己,隻得硬著頭皮。再說,她也不想就近了卻終身大事。媽媽也想讓她由糠籮跳進米籮。

排風說:“這還叫句人話。自然,桔女的忙也可以幫的。”

“有個先後嘛!”

“有言在先,”排風怕羅二保玩人,砸實一句:“你知道嬸子的脾氣,要幫就實心些。”

“那是,那是,我羅二保還敢癩蛤蟆過門坎——賣弄花屁股。”

“諒你不敢。”

“那是,那是。……其實呢,我是啞巴吃柿子——心中有數。在河南,我有個結拜小兄弟……”

……

羅二保在吳家一直談到深夜,滿女兒催他回去睡覺時,他正喝謝媒酒,已有八分醉意……

9

1980年7月,泉女滿20歲;20歲的泉女進行平生第一次愛情的冒險。

她第一次坐了機動船,第一次坐了火車,第一次吃了6角一份不收糧票的蓋澆飯,第一次咯嘣咯嘣嚼了三根冰棍……

旅途是愉快的,饒有興味的。一出陝西地界,羅二保拿出一套挺時新的服裝讓泉女換上,這是一套中長纖維布料的女式西裝,深棕色,一雙奶油色高跟布鞋,讓她試穿,適應適應,免得半土不洋,貽笑大方。他推說是男方的饋贈。羅二保自有算計:人分三、六、九等,價有高低之別。泉女可為她撈一大筆錢。河南農村缺女人,但不缺錢花。

泉女換裝後去車箱洗漱間照鏡,不禁愕然:這是二郎溝那個泉女嗎?不是做夢吧?城裏姑娘難怪入眼,人是衣裳馬是鞍,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不用羅二保擔心,泉女著這套行頭,舉止自然,風度瀟灑,不叫河南的小夥子著迷才算怪呢!

火車坐了一天一夜,到達目的地,在縣城一家旅社住下。羅二保督促泉女去燙發,她戴上那古怪的頭盔,覺得滑稽。兩小時後,頭發卷曲了,光彩照人,平添了三分高貴雍容。羅二保訝然:這女娃是天生的美人,不管咋打扮,總讓人刮目。晚間又去看電影。第二天,倚著古老的拱橋,拍了張全身照。她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會有幾十對目光跟蹤追跡。她羞怯,又覺自豪,鏡子和眾人的目光,映照了她的美貌,這種美貌對於一個芳齡20的姑娘來說,彌足貴珍。誰也不想當醜八怪。

羅二保是殷勤的,也挺有禮貌,在路人眼中,似一對兄妹。他知道,泉女不同於一般的山裏姑娘,溫柔得夠味,逗毛了也強得怕人,惡得怕人。他深諳姑娘的心理,沒結婚,個個是驕傲的公主,隻要哄上新郎的床,沒了貞操,就成了二流貨,得認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石頭抱著走。他怕功敗垂成,壓抑住動蕩的淫心,不敢造次。前兩次買賣,他都享受了“*”。這是鄰居的女兒,露白了,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老蔫會和他掄扁擔,排風會撕爛他的嘴。此事咬手,得辦得真象自由戀愛,不顯山,不露水,人上chuang,錢付過,逃之夭夭,男方會采取措施防止女方逃跑。

純真的泉女感到幸福、亢奮,對象叫羅二保吹得高,但縱是六折,也差強人意了。重要的是他同二郎泉水一樣,流出了山溝,見了大千世界。一路的山山水水都比家鄉好。極目中州大地,心曠神怡,土地這般肥沃,田疇這般齊整,禾苗這般茁壯,人口這般稠密,交通這般方便。因為滿足,又生出一些憂慮:怕羅二保沒安好心,幸福象泥鰍一樣從手中滑掉。又擔心對象不稱心,白歡喜一場。她急於想知道:他人品好麼?什麼文化程度?長相好麼?有無殘疾?脾氣好麼?是否暴躁?……若相去甚遠,她定要回絕,不能拿青春開玩笑。從眾人的眼中她回收了信息:她——吳泉女,不是嫁不出去的姑娘。

等了三天,泉女逛了三天,羅二保怕她看花了眼,抬高了身價,不肯下嫁,他巧妙限製她外出。泉女卻不受他的約束,每天逛得筋疲力竭。高跟鞋墊得腳背酸痛,索性脫掉扔一邊,趿著拖鞋又在旅社花園裏玩,以盡餘興。

第四天,在望春樓見麵。小夥比他矮半頭,但墩實得象頭牯牛,每塊肌犍都蓄著原始的力。相貌平常,嗓音低沉悅耳,自稱高中畢業,會開拖拉機。他望她一眼,眼仁瓷住了,不會轉動了。泉女恐懼這眼神,如芒刺在背,還從沒一個男人這麼貪婪地凝視過她。她不了解,最初的一瞥,牯牛被她的美懾服了。他有錢,有小樓房,一定要金屋藏嬌,把這姑娘搞到手。什麼愛情?他不理解,他28了,情欲燒得他滿臉青春痘,他要討的是老婆。這是一筆高價的交換,他不惜花光全部的積蓄。他頗得意,十幾分鍾後,儼然zhan有者了。

見麵僅25分鍾,羅二保便借故分開他倆。然後是分開談判。

羅二保叫過泉女,悄聲問:“妹子,中意麼?”

羅二保發現:泉女的臉象五月桃,有紅有白,白裏透紅。姑娘求偶,又添三分美麗。他不眨眼地盯她,日光裏透著邪惡。泉女忍受不了這目光,心想:男人們中了邪?怎麼都是這號目光?……她雙手交叉一繞,似乎在切斷羅二保的邪念。“望什麼啦?沒正經的!”她說。羅二保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勉強笑笑,問:

“妹子,表個態!”

“隻見那麼一麵,咋說?”

羅二保急了,“人家等我回話呢。”

“急啥?”

“幹四化嘛,辦事總得講個效率。”羅二保的回答得不倫不類。

“我還要看家呢!”

“這個自然。管保滿意。”

“你這媒人放心。我條件不會太高。”停頓一會,“當然,吳家姑娘也不賤,不是啥人都想跟。”

10

羅二保發揮舌頭的作用,總算說得泉女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