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孩子麵對藝術有著和其他孩子一樣天生的好奇心。“馬賽克動畫”的藝術療愈項目,將他們帶入由美感驅動、遊戲與療愈混合的治療過程之中。孩子們增強了對協同創造快樂的認知,以及對於相似狀態的個體的彼此認同。同時,分組共同療愈的方式也大大降低了醫患比,不僅降低了成本,還為自閉症解決社交障礙創造了康複環境,為實現自閉症孩子與普通孩子的融合教育創造了新的可能性。
在另一個針對盲童的項目中,胡俊老師依據自己的研究提出了另一個假設:如果繪畫發生的基礎,不是視覺而是觸覺,會怎樣呢?在我們的常規認知中,由於盲人視覺機能受阻,我們會盡可能避免使用
視覺的方式刺激他們,而改為用聽覺、觸覺幫助他們,因此盲人學校不會開設美術課,視障兒童被認為不適合學習視覺藝術。但胡俊老師通過“觸覺繪畫”的實驗證明,“存在一種基於觸覺的視覺藝術創作形式”,過去認為盲人不能畫畫的“常識”隻是一種狹隘的偏見。
2017年3月,胡俊與團隊來到浙江省盲人學校,提出要以天生全盲的兒童為對象,開展繪畫公益教學實驗。最開始盲校校長以她十幾年的盲校教育經驗認為,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隻經過了3~4周、每周一次的“觸覺繪畫”課程,小學二年級的盲童就創作出了令人驚歎的繪畫作品。
孩子們在課堂中首先通過觸摸認知麵前的“靜物”,例如,一個瓶子;然後用筆在吹塑紙上刻畫出線條。這種形式類似於兒童繪畫中的線描。由於盲童在以往的學習過程中普遍隻接觸過盲文書寫的戳點練習,他們難以理解“線”的表達,因此,從“點”到“線”需要邁過一道理解的鴻溝。很快孩子們就找到了感受物體輪廓的方法,他們通過觸摸感受物體的表麵、形態與結構,嚐試在紙上將熟悉的點與點相連形成線條,並通過手指在紙麵的觸摸定位輪廓線。幾次練習後,他們便掌握了通過流暢的線條描繪對象的方法。
對於普通人來說,閉著眼睛繪畫往往會產生在畫麵中
定位的障礙感(每個人都可以自己試驗一下蒙眼繪畫),但盲童卻可以借助觸感——指尖對吹塑紙表麵筆痕留下的凹陷線條的觸摸——較為清晰地確定物體的位置、形狀甚至紋理特征。我們驚喜地看到,盲童通過觸覺感知完成了繪畫基礎的“寫生練習”。更令我們意外的是,盲童在課程中展現了他們超出“觸感繪畫”的描摹能力。當胡俊團隊讓孩子們使用一些簡單色彩的時候,有的孩子開始不滿足單色的塗抹繪製,而希望混合出“眼前”不存在的顏色。一些孩子甚至提出要畫“雲”——一些他們無法觸摸的事物。幾周過後,孩子們也為自己的創作感到驚訝:“從來就沒想過我也能畫畫!”視力的缺失為這些不幸的孩子們關閉了一扇窗,卻沒有關閉他們大腦中控製視覺的神經和視覺皮層……
通過這樣的藝術與科學療愈實驗,我們幫助特殊兒童建立起缺失的感知連接,也讓他們更為自信地麵對未知世界,促使他們通過藝術參與獲得更廣泛的社會連接、學習機會甚至工作途徑。而這些可愛的孩子也在治愈我們的狹隘和偏見,拓展了我們對視覺藝術表達的認知。最重要的,是他們通過藝術突破了原有的障礙,更為真切地表達了自己的內心。2017年9月,杭州師範大學與浙江省康複醫療中心合作設立了“藝術無障礙”合作實
驗室,之後該項目又延展到了全國數十家特殊學校。隨後,胡俊老師在“觸覺繪畫”的基礎上,開展了“看‘不見’的繪畫”項目。“看‘不見’”就是把盲人“看不見”的弱勢,用藝術項目轉化為“看‘不見’”的優勢。因為盲人超越了常人對繪畫的認知局限,能觸及我們認知的“盲點”!這樣一來,盲就不再是殘障(disability),而是一種超能力(ultrability),盲人就值得我們以他們為師,來提升我們的洞察力與創造力……這也無形中踐行了保羅·弗萊雷(Paulo Freire)的《被壓迫者教育學》的理念:用藝術教育賦能弱者實現其曆史使命,不僅解放自已,也解放強者的人性。#pageNote#1
2018年六一兒童節,某小學一年級學生蒙上眼睛,由盲校學生何家琳教授如何為小熊玩偶進行寫生。圖片由胡俊提供
盲人學生陳衍波:《課椅》,2018,圖片由胡俊提供
通過越來越多的藝術教育與研究工作者的共同努力,更多弱勢兒童正在重拾表達與對話的快樂,尋得回歸群體的溫暖和安全感。也許,藝術真正的力量就在於突破障礙,無論這些障礙是來自身體、心靈,還是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