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小梁說：“市長，這個是市府輿情部門打過來的電話，特意強調無論如何讓您馬上接聽。”
“混賬，越來越把自己當回事了，還‘特意強調’，他們以為他們是誰啊？”梁牟靈嘴上是這麼說著，可是手已經伸過去接過了電話，轉頭朝金大彪道：“金組長見諒啊，我先接個電話。”說著，他屁股沒挪地方，就在沙發上坐著接起了電話。“什麼？死了？什麼時候？昨天？什麼？上熱搜了？又上熱搜了？這才多長時間，C市上了幾回熱搜了？林楚錚車禍一回，林楚錚審判一回，現在又一回！一個好事情沒有，C市的臉讓你們給丟盡了！我告訴你們，你們想辦法給我撤熱搜，今天必須撤下，無論用什麼方法，幹不了就給我滾蛋！我換別人幹，想幹的人多得是！”梁牟靈掛斷了電話，他竟然可以當著金大彪的麵，對電話那邊的人怒氣騰騰火冒三丈。
“怎麼回事？”金大彪見梁牟靈在他麵前竟然如此發作，毫無掩飾，不免心有不快。但他還是壓抑了下來，平靜地問道。畢竟人命關天，既然梁牟靈電話裏提到了“死人”的事情，那就不是小事。
“金組長見諒。這不是，剛才的彙報還沒說完，眼看著就又出事了。我這也是太著急，失態了。”梁牟靈趕緊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拿了個合理的解釋出來：“剛才提到的那個難產孕婦，昨天死了。因為打不到救護車，一屍兩命。唉。現在死者家屬們抬著屍體，在醫療局門口搭靈棚哭開喪了，這件事都成熱搜了。我太難了！唉！”梁牟靈，說著說著就是一聲歎息，感歎自己的工作太難搞了。低頭沉默了三五秒鍾，梁牟靈猛地一抬頭，說：“金組長，今天的工作彙報，要不我就先彙報到這兒，我得先回去處理這件事情。他們可真是能給政府抹黑呀！”
“你先回去處理這件事情吧。人民關天，一定要妥善處理！”金大彪最後強調了一句。
“那我就先走了。”說著，梁牟靈站起身來，把手機遞給了小梁，又整了整衣服，抖了抖褲子，將坐在沙發上弄皺的一身衣物整理得展展板板地，這才和小梁說：“走，趕緊回去！”說著，便抬步出門去了。
司機小梁不敢怠慢，朝金大彪點點頭，趕緊就追了出去，三步並作兩步追到了梁牟靈身後跟著。一直到了梁牟靈的車前，小梁一步趕在前邊，幫梁牟靈打開了車門，右手撐著車門，左手扶著車頂梁，護著梁牟靈的頭，伺候著梁牟靈坐進了車內。關上車門，小梁又一路趨步，繞過車尾來到駕駛室旁邊上車，打火起步，一通操作熟練無比，雖然被別人稱作小梁，卻完全是一名老司機。
車行半路，後座的梁牟靈突然間嗬嗬一笑，小梁趕緊接話道：“叔，他們搞什麼這個行動那個行動，這是要把您的政績搞翻啊。不過，您今天這一招高啊，您是沒看見咱們走的時候，金大彪那張臉，那表情，嘿！”小梁對梁牟靈，出口稱叔，話語間的諂媚之意毫不掩飾。
“哦？你倒說說，他是怎麼個表情？”梁牟靈問道。
“您是沒見，金大彪驚呆了，亞買呆住了！”小梁說道。
“亞買呆？哈哈哈哈，好，亞買呆！”梁牟靈一陣哈哈大笑，接著又說道：“這麼多年來，C市哪出過什麼事嗎？大不了不就是出了林楚錚這一件事？有些人呐，動不動就一副欽差大臣的作派，剛一下車就指指點點、指手畫腳，來不來就想弄點大動靜，總想做些大事情，動不動就想搞一些大新聞。現在這是想在我的地盤上頭搞事情？問都不問我一聲！還想要整垮我？他們還嫩了點。”梁牟靈突然之間說得如此憤憤不平，似乎有人故意要和他作對似的。
“叔，他們要搞您，可是今天您還主動去找他們，給他們說這些事情幹什麼？”小梁這話裏，明顯是說梁牟靈覺得就是金大彪是在針對他，要搞掉他。
“嗬嗬嗬，這個問題問得好啊。還是那句話，這麼多年來咱們C市出過什麼事情嗎？沒有啊！現在這麼搞，要搞出事了，這要是算在我的頭上，這合適嗎？誰搞的事情，誰平了去，我可是提前給他們彙報過了，到時候再想往我頭上賴，沒門！你可記住啊，我這一招就叫反客為主！”梁牟靈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洋洋得意，末了還給自己這個做法冠了個名。
“不說不知道，您一說真明了，您這招可是真高啊。還有那個孕婦的事情，電話來得咋就那麼合適，一下子就把他們給驚住了。”小梁覺得梁牟靈和金大彪們做對，連孕婦事件來電的時間點，都是如有神助，猛然間靈光一閃，就拍了一馬屁。
“哈哈哈，所以說嘛，搞出人命來了，他們不怕嗎？這件事情，昨天都早有人向我彙報過了，我就覺得懸，讓他們後來一定將情況向我彙報。剛才那個時間，他們也該向我彙報後續情況了。”梁牟靈，將工作流程和下屬的彙報時間掌握得死死的，下屬幾點鍾向他彙報，他心裏明鏡一般。但是，這種人，這種領導，真的是好領導嗎？各種情況掌握得一清二楚，但是各種問題一件也不解決，統統放任自流，由其自由發展，最後還美其名曰“無為而治”，這真的是領導該有的做派？就像這孕婦，所謂人命關天，也隻是體現到了他梁牟靈的嘴皮子上，是不是真的關天也都無所謂了。如此“人民公仆”，公仆對人民的“仆忠”何在？
“那這出了人命，他們該害怕了。可是，您原本不是還有好多情況要彙報嗎？為什麼說完孕婦的事情就要走了？不說的事情，將來他們要追究起來，咱們豈不是顯得被動？”小梁看來知道得不少，這是關心地在提醒梁牟靈。
“其他事情？他們能管得過來嗎？他們管得越多，打破的平衡越多，難受的人越多。不習慣的人越多，反對他們的人就越多。他們到時候還有能耐再追究我？開玩笑！再說，知道我的後台是誰嗎？”梁牟靈冷不丁之間問了這麼一句。
“誰啊？您不是說過，不讓說具體是上麵哪位？”小梁這次說話倒是頗為謹慎，看樣子也是個挺聽話挺守規矩的司機。
“上麵？哈哈哈哈，我的後台可大多了，你等著瞧吧，讓他們更等著瞧吧。哈哈哈哈……”梁牟靈打著哈哈，也不知道說得是真是假，直把小梁聽了個雲裏霧裏。
梁牟靈乘坐著小梁駕駛的車走了不說，這邊金大彪和霍籍聽說發生了這麼個事情，自然是十分吃驚。他們倒不是吃驚孕婦家屬搞醫鬧，而是實實在在地吃驚為什麼救護車會因為“聲威行動”而停擺，導致孕婦打不上救護車耽誤了就醫。他們更吃驚，一個安保集團的倒下，搞得C市這座城市的運轉，也幾乎快失靈了！本來打擊黑惡勢力，是一項得民心順民意的大好事，怎麼現在在C市，反倒起到了反效果？霍籍又猛然間想到了進辦公室前，在走廊裏碰到的那兩個小青年，竟然口稱“聲威行動”令他們深感“不習慣”，這真是令他億萬分之地驚詫！
“霍籍啊，你叫一下任斌過來。”霍籍還在思緒萬千，金大彪已經先說話了。
霍籍答應一聲好，用金大彪辦公室的座機就給任斌打了過去，叫他趕快過來。不一會，任斌就來了，依舊是那個著裝樸素，站在人堆裏連賊都不會惦記的普通形象。任斌一進門，就和金大彪打了聲招呼，金大彪也便讓他落座。任斌就和霍籍並排坐在了一起。
“霍籍，你把剛才梁牟靈說的孕婦的情況和任斌說一下。”金大彪安排霍籍道。於是，霍籍便原樣不差地，將梁牟靈如何半路接電話、電話中訓人、電話中透露出孕婦身亡、醫鬧等事情，幾乎是毫無二致地複述給了任斌。
“任斌啊，今天有個新任務要讓你去完成一下，你現在手邊的事情可以先放放。具體情況，霍籍剛和你說過了，就是關於這個孕婦，人命關天。梁牟靈的說法，不夠準確，信息不全麵。我希望你能出去做一個全麵的調查。另外，再了解了解這兩天社會層麵，特別是基層群眾的思想動向，看看他們對咱們‘聲威行動’有什麼看法和想法。”金大彪安排任斌道。
“領導，這個調查報告，您打算什麼時候要？”任斌問道。
“越快越好！你有什麼需要支持的，告訴霍籍，讓他負責調配。”金大彪又道。
“好的。我現在就出發。”說罷，任斌就出了金大彪的辦公室。
金大彪和霍籍繼續進行文件的簽署，任斌則是去做裝束的準備，俗稱化裝或者易容。易容可以讓任斌更貼近當地普通人的形象氣質，以便消除他這個陌生人和調查對象之間的隔閡，方便他和大家暢快溝通。
片刻之後化妝好了，任斌便溜達著來到了C市醫療局的大院門口。霍籍轉述的梁牟靈所言果然不假，醫療局大院裏真的是白布孝衣舉袂遮雲，黑布孝帆連天蔽日，“孝子賢孫”們跪的跪，坐的坐，躺的躺，吃飯的、喝水的、嗑著瓜子聊天哈哈大笑的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的，散落在醫療局辦公大樓的門前。這些人星羅棋布，看上去東一個西一個、南一堆北一群，看似所在之處雜亂無章，卻每每所在之處卻又正好攔著人員進出的必經之地。大家來醫療局辦事，每過一處，皆尤如破解諸葛孔明的八卦陣一般，稍不留神不是踩著“孝子”，就是碰著“賢孫”。
其中一位辦事的人，也可能是事情辦得不順，魂不守舍，一個沒留神，差點都要栽倒在院中靈棚下停放著的那孕婦母子二人的屍體之上，驚嚇之餘不由得高聲尖叫一聲。一旁的“孝子賢孫”們，踉蹌地起身拽住了這位受驚者，他們倒不是安慰人家，反而怪罪了起來，說什麼對死者不敬、冒犯了亡靈等等，硬是逼著這位跪在靈前，規規矩矩地向死者磕了響頭，這才了事。這人也真是倒黴，自己的事情辦得不順，末了還得給旁人磕頭。
這位“倒黴鬼”匆匆逃出了醫療局大院，剛出院門，還不忘低頭呸了兩聲，口言“晦氣”！任斌見狀，抓住時機，笑嘻嘻地上前操著C市口音和那人搭訕：“您剛出來啊，裏頭局長在不在啊？”說著，任斌還掏了一支香煙，給那人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