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下)(1 / 1)

遊生為人師表自我感覺還是挺稱職的,不管晚上幹了些什麼,什麼時辰就寢,翌日早晨他都會準時地出現在知豫麵前。

這天清晨他搖晃著疲憊入眠的許大人,語氣帶了幾分指責意味:“藏青,我說你家的窗紙咋這麼薄,風一吹就裂……”

睡眼惺忪的許大人在神誌不清下,態度十分良好,任那人又捏又掐、又吮又啃,他隻管頷首妥協。

“你改天把窗紙重新糊上吧……”

許大人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眼皮驀地闔上,繼續補眠。

遊生穿戴整齊,便去給徒兒講學。

今天知豫的精神狀態不佳,擬了題目讓她作文章,她抓著筆杆,毫尖遲遲不書紙麵,待至她回過神了——那凝於毫上的墨卻先她一步滴在紙頁上,侵染、化開。

他換下她麵前髒汙的宣紙,動手給她默了一篇文章、當中內容才講了一小半,便發現她雙目呆滯,神情恍惚茫然。他下意識的伸手過去探她額頭——知豫瑟縮了一下,盡管不怎麼明顯,他還是覺擦異樣。

“你這是怎麼了?”

知豫目光遊移,視線不怎麼情願在他臉上停留:“可能是昨天夜裏被子沒掖好,著涼了吧。”

遊生心想自己昨夜剝得連褲衩都沒剩下,今天不照樣好端端的站在這裏。他蹙眉,說道:“你可得保重身體,過些時日回去找你姐姐確定一下戶籍,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今年就可以準備參加院試。”

知豫胡亂地答應著,一雙眼睛在書案的文章上左右遊移,依舊是那樣呆呆的。

遊生見她一門心思全不在此,隻當她是身體不適,又囑咐了幾件瑣事,今日講學便到此為止了。

接連幾天,知豫書不成文,對答不通,全無以往的狡黠機敏,那些學問像是擠在她腦子裏、的確塞了個密密麻麻,然而卻像是被堵死了出口,難見生天。遊生看在眼裏,隻恨不能往她腦子裏鑿幾個可供文章輸出內進的窟窿。

一日,終於忍無可忍地將她招來跟前:

“趙知豫,你最好老老實實地給我交代清楚你這幾天都出了什麼狀況——你若是有什麼憋在心裏難受的緊隻管對我說,好歹我也是受過你的拜師禮。天地君親師,我自是不敢與你父母相提並論,但你既然尊我為師長,我也不希望你有事情瞞著我。”

知豫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張了張嘴巴、卻一個字都憋不出來,接著又委屈地耷拉著腦袋。

他與她說是師徒,當初隻看在鳴琴遇知音的份上才答應離憂給知豫講學。發奮向上的多的是,天資聰穎的也並不為少,然而兼具以上兩者並且靈活變通與他投緣的學生卻是難以遇求。

他待她的,不僅是師長之恩;她敬他的,也不僅是學生之禮,她不言不語,遊生暗暗籲歎,隻道:“知豫,別以為你將那幾本入學經熟讀遍了就能考功名,路還長著呢——別的我就不問你了,但你自己想想,你從小讀書是為了什麼,你想要考功名是為了什麼,你、想想離憂……”

末了,遊生自長衫纏綾中取出一小個布包,布料很久然而洗得潔淨、甚至有些泛白,他自裏頭取出兩串銅錢、塞進知豫手裏:“……你每個月回去,你姐姐都會讓你給我帶錢,那些我根本就不需要。你跟了我六年,錢我都幫你存著,留作你將來考試的花銷——你明天就回家去,在那兒住些時日,確定自己的戶籍;這些錢你先攢著,給你姐姐買些吃的用的,雖說你以後還能孝敬她伺候她,但眼前凡是也應該多為她著想。”

知豫眼眶泛紅,點了點頭,卻還是不敢看向他。

縣裏有戶人家砍柴買炭維生,家裏有兩頭牛,一者用於耕作,一者用以驅車。他們在此地算是殷實,每月總要往城裏送些幹柴木炭,知豫以往就是傍著這便利返城。那買炭的漢子憨厚老實,每次都驅趕牛車過來捎上知豫。

翌日,許藏青親自將知豫送出門,叨叨囑咐著的都是些平常的瑣事,但那神情儼然慈父送子的關切。

知豫等他說完了,頷首道:“許大人,昨日師父說的我都想好了,請大人為我轉告師父,知豫讀書是為了自己,考功名也是為了自己,姐姐從小就跟我說、若是不想遭人欺辱,就應該努力地改變自己的身份地位,而我做的一切就是希望自己以後能保護姐姐、不讓她再遭人欺辱。”

許藏青展顏,心裏對這孩子愈加讚賞。

知豫眼珠溜了一圈,飛快地覷了他一眼,這回將聲音壓得很小:“……知豫悶在心裏一直不敢說,今日便向大人與師父道歉吧,知豫知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在晚上打攪你與師父——呃,大人啊,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把那窗紙重新糊上吧,那紙片兒一戳就破了……”

許藏青僵在原地,看著那少年挎著小包袱上了牛車。牛鈴叮鐺,人影聲音俱遠去,他憤恨磨牙、臉上紅清白三色爭相交替,心裏惡毒詛咒飲恨不已——遊慕雪,你以後就躺大街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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