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試過後,知豫並沒有回到筱縣,遊生倒也不在意,捎信過去讓她在城裏多帶些時日。
不久,便有報喜得人尋至那姓趙的農家,說是他們那叫知豫的兒子中了秀才;趙家又趕緊到縣衙來報喜,當天夜裏那憨厚的農戶便擺了幾席酒菜,宴請鄉鄰。
許藏青卻是怎樣也無法高興起來。萬廷那底子本就虛弱,以前錦衣玉食養生藥膳地供著,倒也沒出狀況然而近年四處流竄,顛簸跋涉,那寄人籬下遭冷眼之遇更讓他抑鬱在心,心疾痼疚致使其纏mian病榻,藥石罔效。許藏青侍奉湯藥、關切探視亦算是仁至義盡了。
昔日豪門公子,如今落魄病朽,若非親曆,哪信此間驟變悲離。
彌留之時,比想象中更快。
那天深夜,萬廷突發了高熱,神智迷亂,囈喃不斷。許藏青為他換了祛熱的涼巾,剛熱的藥湯捧在手上,他執著勺子愣愣地聽著那人口中的隻字片言零碎語句——
“沒有《行述錄》的,根本沒有……張大人,卓大人,我父親說的都是假的,隻有我沒騙你們……餘大人,我把京城城郊的那塊地送給你,還有蘇州的順清茶園;蘇大人,那人參不能再挖了,私鹽的事你也得先放著……”
他將藥碗放在腳邊,力度過猛、晃蕩的藥湯溢出碗沿,濺上掌指。
惡貫滿盈之人,誰沾上了都會惹了腥。他自嘲地彎起唇角,那躺在床上的男人依舊很不安穩,他其實很想看看這個男人安穩時候究竟又是一副怎樣的嘴臉。
“……陳大人,我不會說的,那年江西疫情、朝廷撥下的銀子……季大人,你向戶部支取的銀子我都幫你墊了,你初至京師,小的已經為你置了一處別院……
“爹,沒辦法了,我真的沒辦法了……爹他們還是來找我、我已經盡力地守住祖屋了——我說了我都說了、告訴他們實話,為什麼那些人就是不信呢……”
許藏青亟欲取下涼巾的手猛地被人狠狠攫住,萬廷死魚般瞪大了雙眼、似乎再稍稍用力那眼珠子就會暴突而出,他喘著氣一聲比一聲大,一下比一下急:“你得信我,沒有《行述錄》的!沒有……”
爆裂的青筋,漲紅的臉頰,張翕的唇瓣……然而一下子,就安靜了,沒個聲息,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抷黃土酬故人,窮鄉濁酒灑新墳。
莫笑衣冠無錦繡,悲風落葉雁離群。
許藏青將他斂在一副薄皮棺材裏頭,掩埋了他的故事,藏起了他的過往;沒有人會給他留下墓誌銘,他甚至連一塊墓碑也沒有。許藏青為他餞行,仿佛也看見了以後自己躺進黃土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