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筱縣地兒小，喜的喪的什麼雞毛蒜皮的都藏不住，鄉鄰之間又是熱絡，年關將近時，那喜慶熱鬧的氣氛倒是城裏比不上的。
做新衣的，剪紙花的，和麵做點心的、殺雞的宰豬的，那孩子光著腳丫滿地亂跑——知豫打田地旁走過時、著實地被撞了幾次。趙家原本便待他甚好，現下她中了秀才，那農戶看她的眼神裏也帶著幾分恭敬，其實這隻是一個縮影，她可以很輕易的發現人們看她的目光、跟她說話的語氣、麵對她時的神色行止已然有別於從前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地位的變化——原來功名加在人身上，就是這個樣子。
但這並非功名的全貌，她現在也僅僅是得到了很小的一部分，剩下的還得繼續爭取。
除夕那天夜裏她先往趙家跑了一趟，吃過一頓闔家團圓，便回縣衙抓著筷子、等在一旁看許伯和麵包餃子。
遊生以前曾說：許大人家裏的餃子是筱縣裏最難吃的。
知豫自幼家窮，總覺得有吃的就已經很不錯了，但後來找到了對比、而且對比的數量還很多，終於明白那是師父說過的最誠實的一句話——許大人沒錢買油買肉，他家的餃子皮兒輕薄肉餡卻是少得可憐，那餃子逸出蒸籠一個一個地幹癟瘦弱無精打采迎風就到，連帶了那個嚐過其他家大嬸手藝的知豫也扁起小嘴、哭喪了臉。
那遊生雖是私底下抱怨，然每年的除夕依舊留在這裏，笑著等許伯包的的餃子。知豫也說不上為什麼，大概是習慣了，總覺得沒吃過那皮薄餡薄的餃子就不算過年。
隻見那瘦小可憐的餃子一個個地剛在籠子裏站好，院子外頭便傳來了喊聲。
許藏青前去應門，沒多久便折返回來向那個坐在石桌旁與知豫一起等著吃餃子的遊生囑咐道：“得會兒別吃太多了，免得晚上又睡不好……”
遊生掀唇笑道：“你過來陪我不就得了。”
許藏青臉上一紅，也不敢看向那旁邊的趙秀才，隻說道：“也得給我留些餃子，把院子打掃一下……等我回來。”
許藏青走時，沒敢回頭；然遊生卻緊緊地盯著他，直到那扇木門再次闔上了。直到聽不見那門外的響聲。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冷漠的甚至連自己也有些意外。
除夕那夜剩下的餃子都盛在一個大瓷碗裏，多餘的餃子皮蒸熟後晾在院子裏頭曬幹、留待日後食用。
遊生把院子打掃了一遍，除了雜草又抹了灰塵；他多是待在許藏青的房裏，翻過的書他就放回原來的位置；硯台放幹，他研了遍然後才蓋上墨硯；每至夜裏，便泡上一壺熱茶擱在那人的案前——
他將自己埋進了床鋪，被褥裏還留著淡淡的氣息，他想著或許明天一醒來，那個不苟言笑的男人就會站在床頭，怒瞪著自己。
然而這樣的幻夢、卻是一夜也不曾有過。甚至在現實裏，那個男人也沒有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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