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豫出門前還特地照了鏡子,左看右看擠眉弄眼的卻是發現自己兩年以來其實沒有什麼變化,上個月回了一趟城裏,姐姐冷不丁地伸手過來便抓她的胸脯,若不是那青巾下的地方確實有下陷的褶皺痕跡、那快狠準的手法幾乎讓她以為姐姐長出雙眼睛來。
當時離憂搓著她的胸脯,喃喃道:“你這孩子怎麼老是長不大啊……”
她暗忖:這個地方長不大那是天大的好事啊,她出門在外的連束胸也省了。
翻出兩年以前趙氏農戶給自己做的衣裳,穿戴妥當以後特地在許伯麵前轉了幾圈,這老仆人隻管著點頭說好看,還道大人見著了一定認得。
知豫摸了摸身上的錢袋,想了想還是回房裏又取了一小包碎銀、這才喜孜孜地坐上牛車,駛出筱縣。
這城中的大牢她倒是第一次往裏逛。守在門口的那位差役是早打點好的,讓人領著一路過去、除了陪笑臉,聽著牢獄犯人的哭嚎,便是暗地裏掏銀子給看守的獄卒。愈往裏走愈覺陰森,即便是日頭最是熾烈的中午,那牢裏也不見得升個多少溫度,就連那從牆隙裏透進的光線也讓人產生一種扭曲的錯覺——知豫隻覺得背脊隱隱的泛冷,連頭皮也一陣一陣抽緊,發麻。
好不容易終於見著擱掌事的,知豫好話說盡、銀子掏淨,臉上肌肉也因過分牽動而略顯抽搐——那掌事的才慢條斯理地取出一本泛黃的線訂本子:“姓許的……這裏姓許的倒是不多,也就那麼十來個——”
一句話激動得知豫眼眶泛紅發熱,千恩萬謝地拜托獄卒領著自己逐個地去找。
她看見那些關在木柵欄裏的人,他們或是無精打采地坐在一旁,或是懇求著獄卒聽自己說句話,又或是趴在柵欄邊上、瞪大了雙眼,定定地注視她——眸中混和著焦慮與期待,分辨著她的長相是否與記憶中的親人有相似之處,存留著希望然而心裏卻清楚想象的無法實現。
循著名冊的記錄去找,統共有十幾處地方,她反複地確認探視,卻還是不曾見著自己亟欲找尋的。
知豫折返回去,又厚著臉皮地拜托那掌事的再仔細想想,獄中人多興許是漏了也說不定的。
“……這姓許的倒是還有一個,但我看那也實在不像是你要找的人啊,他剛進來沒幾個月就瘋了,鬧得鄰近的幾個犯人都不安分。上頭批示下來將他與其他人隔開、單給他僻出一處地方……”
知豫心下一沉,嘴上又是請求又是謙卑地說個不停。
“哎,我說你小子就別費勁了,你說你兄長被關了進來,但那人與你哪有一分相像的,你好歹是個秀才,萬一他當真是你哥,那傳出去了對你著實有損無益……”那掌事的被纏了整個中午,顯是煩了、厭惡地擺著手:“我也不妨告訴你,那人活不長了,五月初一例行處決、棄屍於市——要是你當真以為那是你哥、那麼就自個兒往這道兒裏頭走,趁早死心吧……”
牢獄犯人的性命隻有是否值錢之分,若是那犯人的親友還沒死絕而他們又肯花錢前來探視的,牢頭到也會待那人好些,閑時給他遞碗冷掉的茶水;若是那犯人無人前來探視,他占的也隻是這偌大牢獄的其中一個房間罷了,隻是獄中一件可有可無的擺設,何時判刑、因何判刑根本是無人關心的,甚至是死了,也隻是空出牢獄中的一出房間而已。
然,回頭細想,在獄中當真尋個法子死絕了,倒未嚐不是一件成就。最怕的就是永遠的待在這裏
,麵對那亙古不變的暗無天日,在寂靜陰冷中磨蝕了神智,在窒悶空氣裏忘記自己。
那掌事的輕描淡寫,他們何止給他僻出了一個地方,她初時覺得犯人的哭嚎讓自己心中害怕揪緊,但這裏的死寂,才真正能將人完全逼瘋。
沿路走來的牢房皆是無人,,她盡量將步子放輕、足下落地卻還是能聽見自己的棉鞋擦在地上的粗噶;她禁不住用手捂了胸口,不知道現下這個死寂密閉的空間是否皆回蕩著她的心跳聲。
總算是走到了盡頭,雖然時間當真長了點,雖然周遭的一切早已暗的看不真切。
知豫盡量地把身子靠在牆上,也不管那掉下來的灰塵穢物弄髒了衣裳,隻顫抖著手伸進懷內掏出火折子。“嚓”地一聲,先是閃出些微弱的火星,四下裏忽地亮了起來,然而轉瞬間一切的物象又黯淡下去。她心神稍定,手上使勁地交擊了火折,火光淡淡,然而還是清楚地照亮了牆上鐵鉤拴緊的小半截泛黃的蠟。
點蠟,燭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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