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跳躍的火簇能夠照亮的範圍相當有限,但知豫還是見著了、看見那埋在枯草堆裏隆起的形影。那是什麼東西,那算什麼東西——她說不上來,暗沉的色澤裏裹著的一個人,至少看清楚了是個人,她瞠大眼睛,專注地留意著那團物體的動作,等了許久他(它?)卻還是一動也不動。
知豫試探地張了張嘴:“大人……許大人!”她說話的聲音細如蚊呐,但她知道那人肯定能聽見的,這裏的死寂這裏的窒悶這裏的森冷,仿佛是被人忘記、久而便做了遺棄、直到今日才有人驀然想起,這裏也才有聲息。
“許大人……”她不死心地蹲在柵欄前,再三確認:“大人、是我啊——趙知豫,你看我一眼,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啊,許大人——”話語倏然休止,揚起的枯黃細草內伸出一雙贓物的大掌,猛力地抓上柵欄、攫住知豫顫抖著來不及縮回的手——她雙腿的力像是一瞬間被抽幹了,知豫嚇得跌坐在汙泥地上。那人的眼睛似乎是讓那微弱的火光映得更亮,瞳眸裏藏著與燭火類似的東西——相同的熱度與異常的不安分。
他鬆開了手上的力度——知豫連忙抽回掌指——那人伏在柵欄上、手指用力地愈抓愈緊,暴突的青筋,嘴裏竟發出一種令人無法想象的、詭異的笑。粗啞、低嘎。令人想起了失掉鋒芒的鐵鋸磨在銅皮上那種聲嘶力竭的絕望,光是傳進耳裏就覺得頭皮發麻抽緊,那聲響卻是無處不在地扣緊了神經,吸附著上頭的觸覺,亟欲掙紮卻無從逃脫。
知豫想要捂上雙耳,然而注視著那雙透著寒光的眸子,忽地心裏竟泛起了痛。
“……你說句話好不好,別再嚇知豫了……我膽子忒小。”
那人閉上了眼睛,順著柵欄往下滑落,跌坐在枯草堆上,再不肯轉首看柵欄外的人一眼。
知豫心裏苦澀,也分不清是失望還是同情眼前的這個人。她不曉得他是否就是自己要找的,然此時此刻能聽她說話的、可共她排遣抑鬱的也隻有這個不清楚外貌姓名的死囚而已。
她癱坐在泥地上,背脊靠上另一邊的柵欄:“……你怎麼都不肯搭理我啊,是不是我要找的人至少也給跟我說句話呀!”本來就沒指望會有人回應自己,她徑自往下道:“我的書寫就是許大人手打手教的,隻要向他請教,他就一定會詳細的給我解釋……可他那人就是太死心眼……兩年前的除夕他讓人給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我跟許伯一直待在縣衙等他,知道上頭派的新縣官到任、我才真正知道什麼清廉吏治、什麼地方政績,其實都比不上權力的作弄、上司的詆諉——抓個人、即便是朝廷的官員,連藉口都不必想,就能直接地將其削職、判刑。”
牆壁上的燭火顫了一下,那昏黃的光圈愈發地黯然。
“……我跟許伯都不願離開筱縣,便先在趙家住下了——直到最近才查清楚許大人被關進了這裏,我剛才四下裏找了許久卻還是見不著他……不過也好,幸虧有你聽我說說話。”知豫撐著柵欄站起身子,末了似是忍耐了許久地咬著唇瓣:“遊慕雪永遠是我最敬重的師長,不管他做了什麼、不管他變得怎樣……你為什麼不是許大人呢,如果你是、他一定會馬上回來的——他在許大人被帶走的一個月後,失了行蹤。”
光與影相生共存,一者消亡另一方必然不能獨存。燭燃盡處,徒留一縷孱弱青煙、嫋娜地款擺身子,徐徐飄散風裏。無光,亦無影。有的隻是死去詭譎難聽的怪笑,一聲一聲一地回蕩在四壁之間,一聲聲的寂寞、一聲聲的痛,也許別人並沒有忘記他,隻是他刻意的、自私的忘卻自我。
惟有忘記,才感覺不到痛;惟有忘記,才能欺騙自己——永遠地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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