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永綣(下)(1 / 1)

青煙扶搖攀升,飄得很高,遠遠地讓人看不清踏散逸的姿態。飄飛的紙錢,斂葬的屍骨,非是深秋心卻悲涼,目之所及處皆覺一地蕭瑟,再無生趣。

知豫一手執著刻刀,一手扶碑石,剜出了飛灰,背向了煙滅,撫過內凹的陰文,隻希望鐫刻的是永恒。

忽而身後傳來了陌生的語音:“遊生一生倜儻輕狂,如今竟命歿於法場,遭人棄屍,著實令聞者悲痛不忍。”

知豫站起身來,走上前去、向來著恭敬揖禮:“恩師亡故之痛,還望先生見諒知豫失禮。”

那男子約莫三十開外,身形高瘦、黑眸深邃,目光犀利——他攏著衣袖,緩聲說道:“不執著於勝負則不為俗世紛擾所束縛,棋道如此,人生亦應如此。遊生笑我執著成敗,到頭來他竟也毀於自身迷障、不得解脫。”

知豫一愣,忙問:“未請教先生大名。”

男子佇立墓前,肅整儀容後才彎下身去拜了三拜。他轉首麵對知豫,卻仍是攏著衣袖:“鄙姓馮,雙名子語。”

知豫垂眸,彎身又是一禮,兩人默然半晌,馮子語才道:“許大人稟性高潔,恩人落難仍願施予其庇護,可歎官場汙穢,弄權推搡,許大人反被恩人所累,說起來也覺太冤屈了。”

知豫雙目熠熠:“無畏強權,有恩必報——這才是筱縣的許藏青許大人。”

他頷首:“果不愧是遊生所教的學生——”語畢,寬袖移轉,自袖攏裏掏出一木盒:“萬家沒落覆滅,許大人受累入獄,歸究緣由、都在那萬頃公曾言書就的《行述錄》。”

知豫怔愣。

“……據傳書中所述均為京中官員之言行——”馮子語略過後頭的話,說道:“因而此冊京中官員所忌憚,對萬頃公自是又敬又畏,直到他辭世、直到萬廷繼承家業。上位者弄權者欺的,就是萬廷的優柔寡斷、軟弱無能,千方百計隻為要他交出《行述錄》——然而實際上並無此物,萬頃公垂暮老朽,根本無精力撰寫往事,隻可笑他人性如狼虎卻又作賊心虛。”

知豫抿唇,難以明白這種人性、這種獸欲,也許這就是師傅未曾來得及教她的東西吧。

他續道:“遊生奔走兩年,四處探查方寫下一冊《行述錄》。俱往之事無法考證日期,然隻要事實猶在、曆曆鐵證,輪不到作惡之人狡辯。遊生將假作真,無中生有,也算是遂了那些狗官心願——馮某隻盼此冊公昭天下之日,望汝二位師長大仇得報之時。”

知豫呆呆地看著麵前的兩堆土饅頭,嗤笑一記、雙膝一軟,“撲通”地跪了下去,臉埋進黃土,淚滲下了汙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