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亦傾大大呼吸了幾下，可胸口一股悶氣卻是將他堵得難受。
將酒壇用力往樹下扔去，巨大的砰響此時聽來竟是極為悅耳動聽。
他對天苦笑一聲，扶著樹幹站了起來。
這是皇宮裏最高的地方，滿目繁華盡覽無遺。未雪宮的一切都保持著原樣，他沒有刻意讓人修葺翻整，這一處，是他在宮裏最寶貴的地方，他不容許有其他人染指一下。
夜深了，月光卻是明亮，明晃晃的光暈在他皮膚上一寸一寸爬過去，照出身上心底的淒寒清冷。
各宮各所的燈光都黯淡下來，隻有一處行宮仍然明亮著，他想了想，才憶起那裏是淩思邇的寢宮。
自從將淩思邇帶來皓嶽，他就隨便給了她一座宮苑，卻並未踏足一步，隻滿心滿意地將心思花在了卿黎的身上，以至於差點不記得還有這個人了……
言亦傾低低一笑。
那天看她如何與那個男子分別，那麼傷心欲絕楚楚可憐，她該是恨他的從中作梗吧……
不得不說，淩思邇，真的很無辜，她隻是他用來掩人耳目的棋子，卻是被平白毀了一生。
夜深了，還睡不著，隻怕與他一樣，都在感傷念舊。
言亦傾跳下梧桐樹，帶著酒意搖搖晃晃朝行宮走去，也許是為這宮裏還有和他一樣的傷心可憐之輩，想找一個相憐慰藉。
守夜的宮人見了他來，都被遏止了通報，他踏著燭光走進內室，隻見燈燭之下，那個瘦弱嬌小的女子一遍遍撫著自己的右臂，那上麵，是一片猙獰的傷痕。
堂堂公主，怎麼身上帶了這種傷？
言亦傾走過去，見她並未察覺自己的到來，那眼裏除了滿滿的思念便是無盡哀傷。
他勾起了唇，如幸災樂禍般道：“真醜。”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淩思邇身子顫抖了一下，她回頭看到他，隻是淡淡地轉過身，將袖口拉下，不言不語。
言亦傾隨意坐在她的對麵，看她如死水般沉寂的眼，笑道：“恨朕嗎？”他忽然有種快感，看到別人痛苦，心底莫名安慰，盡管他知道，這個人沒有一點錯。
淩思邇瞥他一眼，笑了笑，“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姐姐說過，人生百味，總要嚐了才知道，很與不恨，日子都要一樣過的。”
說到這，眼眶就紅了。
對她這麼好的姐姐，就那麼被燒死在宮裏，連皇祖母一起……是不是所有對她好的人，最後都沒有好下場？
言亦傾這是第二次聽到她說姐姐，挑了挑眉，“你這位姐姐，是哪位公主？”說出這麼特別的話，可不知是個怎麼特別的人。
淩思邇搖搖頭，“姐姐不是公主，她是我的堂嫂……”
淩初的兄弟，除了淩瑞，其他都被處理掉了，而那些宗室男子皆不過流放命運，因此，淩思邇的堂兄，稱得上號的，也隻有淩逸辰一人。
那她的堂嫂……
言亦傾呼吸一滯，袖下冰涼的指骨緊緊相握，壓抑著心底的狂跳。
“卿黎？”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那語氣間的珍視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甚至於尾音飛揚亦無發現。
淩思邇疑惑看他一眼，點了點頭，再之後，便又是彼此沉默。
燭光跳動了幾下，將淩思邇微白的臉孔照得清明，濃密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長長的剪影，上麵還掛著瀅瀅淚珠。
言亦傾心口疼痛，下意識看著自己的手掌。
白日裏的時候，那個人就是在他的懷裏，沒了聲息的，不管他如何用力也留不住她，無論是人，還是心……
“她……是怎樣的人？”他澀然問道。
心中頓時蒙上了一層陰翳的灰白之色，他此時才發覺，他其實，從未了解過她……
淩思邇本是低泣的，聽了這話反而怔住了。目光迷離間，仿佛記憶回到了那個禦花園的小小灌木叢，滿臉微笑的女子，笑著對她說，這裏風景不錯，我可以坐你身邊嗎？
她不由笑出聲來。
那個地方，大半都被灌木喬樹遮蓋了，哪還有什麼風景啊！
“姐姐她，溫柔體貼慧黠平和，她對我很好，如果沒有她，我大約也不會現在這樣好好的……”她想起來，若是沒有姐姐幾次三番的開導，以她的胡鬧，真的不知是要怎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