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緩言解釋道:“賊、官、兵,皆生於民,連賊都知道不能把事情做絕了,沒有直接把匪寨建到縣衙裏去。換個角度看待此事,治理匪害,也需要調和為主,殺止為輔。昨夜因為我的一個命令,殺了幾十個流寇,也等於是拆散了幾十人戶。如果前朝的連坐製沒有在新朝被廢止,昨夜之事牽連的可達上千人。百姓們寄望官府公正為民,但並不樂見這般鐵血手段。前朝盛行連坐製時,民間上呈的案件反而少了,多數百姓寧願忍屈受辱,指望大事化小,卻間接使得有些罪惡糜爛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這樣積累起來的民憤,哪是一個殺字止得住的。”
陳酒忽然心生感慨,輕歎道:“即便做一個地方小官,每行一事都有著這般多的思慮顧忌。”
林杉掃了一眼桌上鋪開的三張墨跡待幹的紙,淡然一笑,說道:“所以剿滅山寨的善後事宜就扔給關北郡府好了,懶得再管。”
“你早該這麼想了。”陳酒望著林杉的眼神漸漸細柔起來,“你偶爾能懶散些,便能多些閑暇。”
林杉若有所思地道:“等閑下來,倒又不知生活的趣味了。”
陳酒目色一動,脫口即道:“你還有我。”
林杉微微怔神,時隔片刻,他臉上露出冰消雪融的笑意,向前伸出一隻手:“來。”
陳酒站起身走過去,眼裏遲疑神色一閃而過,然後她就施施然坐入他懷中。她盡可能表現出坦然自在,可是雙頰還是止不住飛上兩團嫣紅。
自從離開京都東風樓,陳酒便舍棄了往昔慣用的脂粉濃妝。起初是因為心係林杉的傷病,怕那脂粉香引他不適,如此生活了兩年,後來倒是她自己習慣了這般的素麵朝天。
可是,能將歡場手段耍得無比嫻熟的她,幾乎忘記了,女人能使男人真正心動醉情的,往往就是這若有若無、自然清新的體香。
嗯……還有些許酒花香氣。
雖然陳酒知道,現在的林杉體質有些變了,經受不起醇酒香氣,所以她每次出入自家開的那間小酒坊之後,都會仔細沐浴一番,但隻要有一絲酒香保留下來,此時此刻卻恰好催化了兩人之間的情愫。
林杉低頭靠在陳酒肩上,像個孩子一樣,將臉埋在那如光滑綢緞般浮升絲縷芬芳的烏發中,低語道:“有你真好。”
可能是因為想到這樣的幸福很快又要因為兩個人的離別而割舍,哪怕這離別隻是暫時的,她的心裏又絞出了一泓酸楚滋味。
“若能一直這樣,該是多好。”同樣緊靠林杉肩頭的陳酒心裏忽起一陣難以抑製的悸動,在他耳後脖頸上輕輕啄下,她明顯感覺到他的肩頭一顫。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應該是一次成功的撩撥。
但她卻沒能順利收獲期望得到的果實。
她的這主動親近,的確也敲動了他心裏的防線。當他自她肩膀一側抬起頭,目光向她注視時,他的眼裏也多了一泓如融化了似的暖融之意。
然而他的溫柔還來不及降臨,就被一股咳意擊垮衝散。
林杉忽然偏頭至一旁,抑製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陳酒心裏剛剛蓄積起來的柔情頓時也被這撕心裂肺般的咳聲扯碎,她雙手有些慌亂的推揉著林杉胸口,但好像並不能起到絲毫良好作用。她趕緊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並不燙,但觸指一片細密汗濕。
她慌神片刻後才想到從他懷裏挪開身,以減輕他的負擔。但她料不到自己剛剛站起來,他的情況似乎更糟了,咳得背都蜷了起來。
“三郎!”陳酒有些神智失措地喚了一聲。
以前她也不是沒見過林杉傷病沉重的樣子,剛到北地的那半年裏,林杉幾乎每天都在生死線上徘徊,那時她也未見像現在這樣方寸大亂、意誌空白。
直到林杉的咳嗽聲漸漸抑止,她才算恢複了些許理智,當即喊了句:“我去請吳先生來。”便要朝外頭跑。
不料她才剛轉身,還未來得及邁出半步,她的一隻袖擺就被身側探來的一隻手握住。
跟著咳得沙啞了的聲音傳來:“不必。”
陳酒愣神轉身,就見林杉喘息著又道:“咳上一陣……也就好了……”
看著他的額頭冷汗如雨,連額角的一簇頭發都已被****,她心疼得秀眉蹙起,急忙又退了回來,從袖子裏取出絲帕,仔細替他擦汗。
汗濕拭盡,整塊絲帕竟都潮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