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6)、沉重地抉擇(1 / 3)

-

莫葉策馬一路狂奔,在這樣顛簸的環境中,還要不停與坐在她前麵的這個危險人物交談、商議行走路線。一開始,她繃著精神斟詞酌句,生怕自己說漏了什麼又被利用,精神與體力在同一時刻急速消耗,不出一個時辰,她就感到了疲累。但她知道,此時已經停不下來了,這樣的消耗是為了求生存,沒有喊累的間隙。

而在數番交流過後,她漸漸放鬆了精神。

這種放鬆,不是她想休息了,而是她對身前這個呼吸節奏又開始沉重起來的殺手,放鬆了些微警惕之心。正如他之前所言,要想真正做到合作,便必須拿出誠意,哪怕他們彼此改變不了互相敵視的關係,至少在眼前這段路沒有結束之前,這短暫的時間裏要做到投誠。

在與這個人的交談中,莫葉獲得了前所未見的地理學識與概念。亦如他所言,她學的那些,都是書冊上的筆錄,而山川大地雖然不會在兩三年裏改變輪廓,但是人工建設在這地理基礎上的建築,會不斷重複著毀滅與更新。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這種變化,人越稠密的地方,這種變化就越頻繁,哪是書本可以盡述的。

書是死的,能供人參考,但要慎於全套照搬而行。

從那片山坡離開後,一連跑了一個多時辰,莫葉終於停了下來。不是她想休息,也不是前麵沒路了,具體地說,是有一道可能暗藏險境的道路,出現在他們眼前。這條路能不能走,需要一番思量。

一道山峽出現在了兩人麵前。

大地的造化,往往都造就了人力無法媲擬的雄、奇、險、詭,人類的力量,在很多時候隻能做一些依附於它們的工程,而不能直接改造它們。就如橫在莫葉眼前的這道山峽,仿佛天神之斧在大地上劈開的一道傷口,裂開的地麵,兩端都是邊沿筆直墜下去的懸崖,無半分緩和態勢。

然而人乃萬靈之首,有人的地方,麵對諸類凶險,總能得出求生法則。就是在這樣險峻的懸崖上,不知是由何人策劃以及出力,修了一道鐵索橋。

鐵索橋一共由縱深的六條粗鎖鏈組成,下方供人行走處並排四條鎖鏈,橫搭大約一尺寬度的木板,每板之間留有約摸一指粗的空隙,以供木板在幹濕縮脹時不影響橋的穩定。

鐵索橋底板還算緊密,但兩邊的扶手就異常簡陋了,隻有左右而分的兩條鎖鏈,懸高差不多到人的腰部,中間非常稀疏的豎向連著幾段短鎖。留了這麼大的空洞,如果通行的人不規規矩矩走直線,在上麵扭八字步,便極有可能從側麵單鏈扶手下滑出去,掉進萬丈深淵。

莫葉苦練武道基本功兩年有餘,走直線毫無問題,要她在這樣正隨風輕晃、遇到碰撞會晃得更厲害的鐵索橋上狂奔,也是做得到的。但要她馭馬載人在這樣的軟橋上狂奔,她是絕對做不到的。

所以,在沒得到身前這個人的提示之前,遙遙看見前麵那道裂壁的莫葉就勒韁放緩了速度。

黑馬似乎也感覺到了某種危險氣息,在離懸崖口大約還有三丈遠的位置站定,輕嘶了一聲。

莫葉也是到了這時才察覺到,一路上都在與她共謀路線的他,有一陣子沒發聲了。勒停了馬的她歪頭看了看,就見他不知從何時起,緊緊蜷起了身子。難怪……後頭這段路走得比較順,原來是因為他矮下一頭,沒有再遮她的眼。

隻是……他的樣子好像不太對勁……

“喂。”莫葉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卻不想直接將他從馬背上“推”了下去。

轟然一聲悶響,他攜了全身重量撞向地麵,地上幹燥的沙礫被他的衣物擊起一層白灰,再又輕輕落回他身上,真正是摔得灰頭土臉。但他自己對此卻是絲毫未察,仍坐在馬背上的莫葉突然見著眼前的人直直跌了下去,先是一愣,隨後她的視線偏移,便見著地上的人還保持著蜷身握拳的姿勢。

原來他竟早就失去意識,隻是因為他坐在前麵,後頭的她沒能及時察覺。

像他這樣的人,能將身子蜷成這樣一團,絕非因為懶散或者寒冷,隻可能是因為痛苦。莫葉想起之前自己給他的那兩記手刀,怕是真的傷到他了,忍到現在終於顯形。這本是她一直希望見到的,但不知為何,此時她見到了,心情卻並不如預料中的欣喜若狂。

也許是因為那短暫的合作心理在誘引著什麼吧?

莫葉輕輕歎了口氣,躍下馬背,走到他身邊蹲下,扶著他的肩讓他躺平,然後她就看見他唇邊淋漓一片的殷紅,有些觸目驚心。

大概是內出血,以剛才那兩記手刀的位置來看,無論是肝破了還是脾破了,拖延了這麼久,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了。

莫葉本來要握他的手腕,但她猶豫了一下,估摸著手腕的脈搏應該已經很弱了,憑她那點皮毛醫道怕是探不出什麼,於是她放下他的手腕,改探他頸側的大動脈,以做最後的判斷。

作為一個職業殺手,除了要有非常熟練的刺殺技巧,每一擊都必須精準命中,對自己最脆弱的幾處命門也要有極強的敏感防衛能力。比如在雙方搏鬥的過程中,對一個殺手而言,頸項要害應該比胸前大穴更重一步防衛。在對手的利刃離這幾處要害還有一段距離時,千鈞一發之際,身體就能比大腦更快半步地做出反應。

事實證明,人也可以像某些動物一樣,將記憶存儲在肢體中。但這種快於大腦速度的肢體反應力,需要千萬次的練習,大多隻會表現在特定的職業中。

淩厲便是世間千百種職業中的一員,他是一名職業殺手。在他出道之前,他手中的劍就已經空揮了數萬次,練到了接近靈蛇之精準,冰冷的劍鋒似乎能主動追趕目標任務的脖子。但他自己的脖頸,卻敏感的不允許任何人接近,即便是與他一起練劍數萬次的那兩個人,若忽然對他有此類接近的舉動,也會立即被他伸手準確的擋掉。

此時他已經沒有力氣擋掉莫葉探到他脖側的手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察覺。

在莫葉伸指輕輕壓上那條淡青脈線上時,淩厲忽然睜開了眼,眼中光華陡然一盛,但很快又漸漸黯淡下去。

————

高潛在客棧一樓辦理好入住手續,再去客棧後麵的馬棚檢查了一下槽中豆料,然後回到客棧一樓大廳用了些飯菜,這才回到二樓客房。

高潛的房間就在岑遲房間的隔壁,他還未走近自己的房間,在走道裏就聞到了強烈的酒氣,濃鬱到已經不能稱之為醇香了。

高潛也已經快三個月滴酒未沾,其實也已忍得辛苦,但為了丞相的囑托任命,毫無疑問他會選擇繼續隱忍下去,但這卻使他對於酒的氣味十分敏感。

意識到某種情況,高潛沒有探問什麼,直接推開了岑遲房間的門,然後他就看見了趴在桌上已然爛醉如泥的兩個人,地上滾倒幾隻酒壇子,酒水殘灑得到處都是。

看中年道人方無從椅子上滑到了桌子下麵,抱著桌腳鼾聲漸起的樣子,顯然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還能倚在桌麵上坐穩的岑遲似乎醉得輕些,臉朝裏側趴在桌上,喉嚨裏似乎正低聲錯亂的哼唱著什麼曲調,一隻手長伸向前,指端還勾著一隻酒壇子的係繩。

“先生這是怎麼了?如此暴飲,有損身體。”高潛步入屋內,下一步就準備挪開岑遲手邊的酒壇子。

不料他的手才剛碰到酒壇邊沿,趴在桌上臉朝裏側的岑遲忽然轉過頭來,與此同時,他原本隻是摸著酒壇係繩的手屈起五指,將壇子更牢固的抓在手裏。他凝視著高潛,一字一頓,似醉非醉地道:“老道已經不行了,你來陪我喝!”

“這不行,在下的責任是保護先生,而非陪先生酗酒傷身。”高潛言辭拒絕,並試圖再次奪走岑遲手中的酒壇子。

這一次,他輕而易舉就得手了。

因為岑遲忽然主動鬆開了手。

高潛抱著半壇子酒微微愣神,緊接著他就看見岑遲又拍開了一壇新酒的封泥。

“如果沒有人陪,其實自斟自飲或可更暢快些。”話音剛落,岑遲就掀起酒壇,“咕咚”一通猛灌,很快一壇子酒就空了一半。

旁觀這一幕,高潛隻覺得有些心驚,同時他也隱隱意識到,此時他若想從岑遲這兒問出點什麼,比如問岑遲為什麼忽然這麼猛地酗酒,岑遲極有可能不願多說。

——其實他本該還能意識到一個問題,但因為他眼見岑遲的灌酒速度過於激烈,催得他必須先想辦法勸酒,所以才會忽略了此間藏於濃鬱酒氣中的些許異樣氛圍。

視線稍移,高潛重新投目向桌底,挪開一把椅子,蹲在桌邊掰開方無抱著桌腿的手指,將他從桌子下麵拉起來,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略作遲疑,高潛就拎起剛剛從岑遲手裏奪過來的半壇酒,但不是要往自己喉嚨裏灌,而是手腕一轉,翻著酒壇子將酒水盡數潑在了方無臉上。

酒水依然醇香,但如果不是飲入肚腸,而是潑在臉上,那冰涼的親膚感受就跟清水差不多了。

方無果然清醒過來一些,半睜著眼,還沒待他看清麵前站著的是誰,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方先生,你們這都是怎麼了?為何忽然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