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6)、沉重地抉擇(2 / 3)

方無搖晃著腦袋說道:“好酒不可浪費。”話剛說罷,他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唇邊掛著的幾滴酒水,那是剛剛高潛朝他潑酒醒腦時沾上的。

高潛歎了口氣,正要開口再問,忽然就聽背後傳來酒壇摔碎的聲響。

緊接著就是岑遲的咳嗽聲傳來。

“咳……咳咳……”

岑遲手裏的酒壇子已經摔成碎渣,他原本抓著酒壇的手此時緊緊按在肋下,一聲咳咳一口血,唇邊一片殷紅,被酒水打濕的前襟很快又糊了一片刺眼赤色。

饒是高潛手底有過數條人命,此時看見眼前這一幕,仍是頓覺莫名驚恐。

隻因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

“讓你陪我喝一場,你……咳……你不肯……”岑遲的臉龐因為身體裏爆發的痛苦而漸漸扭曲,略顯猙獰,他咳了一陣,極為艱難地斂下一些咳意,便望著愣神站在對麵的高潛,喘息著說道:“沒機會了……你現在就是想……也沒機會了……”

“沒有機會”這四個字,在高潛的印象中,具有兩重意思。

一種普通的意思,隻是一個事機的錯失;另有一種特別的意思,渲染著危機感。

但此時高潛看眼前的事況,從岑遲喉中嘶啞出的“沒有機會”這四個字,既像是在指喝酒這件事,又仿佛隱約透露著另一重意味。然而,僅憑屋中這兩個沉醉在酒夢中的兩個人,能如何動得了他高潛?

即便酒勁能壯慫人膽,能增莽夫力,但他高潛可是相府十家將之首,禦敵防身憑的是武技,莫說兩個酒後瘋漢,就是再來二十個醉酒瘋漢,都不是他的對手。

何況此時本就不會武功的岑遲又有了毒發的狀態,已然是個廢人。

所以高潛在短暫的怔神之後,就轉身又看向了醉癱在椅子上的方無。根據高潛的了解,方無是有武藝藏身的,隻是近乎從不顯露,故而在此時客棧房間裏這個有些古怪的環境中,高潛對方無的警惕會更高一些。

還有一點就是,倘若岑遲真的毒發了,那麼要讓他保命,唯有想辦法使方無出手行針。

然而當他回首看向方無,就見道人絲毫沒有清醒的樣子。

道人此時似乎也看見了正在不停咳血的岑遲,然而在他醉酒迷蒙的雙眼看來,岑遲那不是在咳血,而是在吐酒,所以他隻是胡亂拍打著椅子扶手,斷斷續續叫道:“剛喝就吐,糟蹋!糟蹋……”

“岑先生是毒發了,方先生,你快醒醒,有沒有什麼辦法將毒先壓下去?”高潛沒有理會方無醉酒後的胡言亂語,隻是一邊喚他,一邊用手拍他的臉。

此時此刻,高潛的情緒還是比較冷靜的。

然而坐在高潛身後兩步距離外,正不停咳血的岑遲看著眼前一幕,卻是皺了皺眉。他的精神還很清醒,情緒卻有些浮動,不是因為身體裏的痛苦難熬,而是有些焦慮於一件事。

猶豫隻在瞬息間,岑遲身形向左偏了偏,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聽見背後傳來“咚”一聲悶響,高潛目光回轉,就看見岑遲摔到了桌下,情況不明。

高潛隻得又暫時放開方無這邊,朝桌下跑去。

“先生!”高潛在桌旁蹲下,像剛才拽方無時那樣,抓住了岑遲的一邊手臂,要將他從桌子底下拽起來。

而就在高潛抓住岑遲的小臂往上一拎的同時,他忽然感覺到,手下這個本該因為毒發昏迷使不上勁而變得非常沉重的身體忽然輕如飛羽……向他飛來!

摔下椅子,本來就是岑遲控製自己的身體而行動,並非因為昏厥脫力。

所以他在身體撞地後,壓在一側身下的那隻手其實已經聚力撐住了地麵。隻待高潛在桌邊蹲下,再拉他一把,他就將一躍而起。

如果高潛沒有蹲下來,岑遲或許還會有些猶豫。

但高潛果然如預料中那樣蹲下來,岑遲便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嘭!”

岑遲用盡全身力氣一躍而起,像一隻八爪魚一樣,掛在了高潛身上,將他往地上摁去。

習武之人最初練下盤,通常都是站著練,至於在蹲著的時候,下盤還穩不穩,這個是與否之間的比率就有些懸了。岑遲隻有賭一把,根據他所知曉,麵對外力攻擊,大部分習武之人蹲著時都不如站著時那麼穩,隻是不知道這條慣例在高潛身上能準確幾分。

可除了這點機會,他再也沒法在高潛身上找到別的襲擊機會了。

所以他隻能賭!

“老道!”

在如惡狼一般撲向高潛的同時,岑遲嘶吼了一聲。

在岑遲猛然反撲的時候,高潛心裏有一瞬間的吃驚,但他身為相府十家將之首,受過諸多訓練,曾經也在隨丞相出行的時候見過多種突發狀況,所以麵對今天客棧房間裏的突發狀況,他能很快恢複冷靜頭腦,並清晰的嗅到一絲危險氣息。

一個不會武功的廢人,能對自己造成什麼威脅?

如果不是因為丞相的命令在那裏,要殺這個突然發難的書生,隻用一掌還嫌多餘。

至於那個中年道人,也許他會些陰招,但隻憑一雙肉掌,絕難避過自己十招。

高潛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從蹲身到站起,他的身形的確趔趄不穩,但還不至於被毫無武功底子的岑遲一撲即倒。他不僅沒倒,也沒有鬆開抓著岑遲的手,而是五指如一把生鐵鉗,驟然收緊三分,箍得岑遲右臂手骨“格格”輕響,不斷也得裂。

而就在岑遲的右手小臂快要被高潛折斷的時候,天空忽然膨開一片白色粉末!

高潛下意識閉上眼睛,緊箍岑遲手臂的五指力道略微一緩,然後他就嗅到了淡淡的麵粉香氣……

居然是麵粉!

高潛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在睜開眼之前,抓著岑遲小臂的五指已提前發力。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在他眼裏類同廢物的書生實則極為陰險狡詐,他有些後悔,剛才他下手應該更狠一些,直接一掌先廢了此人,而非隻是較勁於一隻手臂。

但他的這點察覺終究是滿了半拍。

就在身邊傳來岑遲吃痛悶哼的同時,高潛也感覺到了脖子上的那點涼意。

這絲涼意比刀鋒更薄,所以也令高潛更為不安。

他恍惚記得這是什麼器物才能給人的感受,但又記得不太清楚……

——這是因為,他以前隻是旁觀這種器物纏死別人,而今天他是第一次親自感受,這種器物纏到自己脖子上的滋味。

“死吧!”

身旁一聲暴吼!

聲音仍是來自那個平時看著謙和、斯文、單薄、病弱的書生……岑遲!

“你!”高潛在麵粉白霧中睜開眼的那一刻,他亦怒吼出聲,如掉進捕獸器中的猛獸。

但他隻來得及吼出這一聲。

纏在高潛脖子上的,是一根如絲般細、但卻比鐵絲還堅韌的絲弦,若非弦上已經染血,肉眼或許還不亦看清。

但不論如何,這樣看似細弱的線一旦纏上了高潛的脖子,勒在具有一定彈性的肌膚裏,縱使高潛袖子裏藏有一把利可斷金的匕首,他也不可能揮匕割頸斷弦。

何況,岑遲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右臂骨折的劇痛、肋下毒發的絞痛一齊轟擊著精神,幾欲令岑遲昏厥,但他知道事情此時才到了勝敗瞬息翻轉的最關鍵處,他不能鬆懈分毫,所以他毫不猶豫啟齒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滿口腥鹹隻為以這第三種最接近大腦神經的劇痛來提神!

在以痛抵痛的同時,他還算完好的左手衣袖狂舞,點點如閃過縫隙的白光飛掠,隻憑一次機會,就成功纏上了高潛的脖子。

他就如一個從未套過馬的生手,卻隻以一次出手,就將一匹正憤怒癲狂的烈馬套了個正著。

這一次,他亦在賭!

如果沒有投準,緊接著他將麵對的會是死無葬身之地的懸崖,他再無機會出手。

也許是距離太近,也許這可算另一種天意所驅,助他那平時隻會執筆舞墨書寫的手,忽然有了神擊之能!

“喀…”

岑遲左手大拇指屈起,狠狠按在手中那隻小盒子邊沿一處突起點,直接將其摁陷下去,然後他就鬆開了手。

小盒子脫離了岑遲手掌的控製,卻並未變成死物,在一聲輕微的異響過後,它開始自動收緊從盒體裏“吐”出的那道細絲。但由於細絲的另一端纏在了一個人的脖子上,盒體的重量顯然拽不動一個青壯男子,所以它隻能倒飛出去,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盡管如此,盒體內的絲線仍沒有停止繼續收緊,絲弦張扯到極限,盒子裏便又發出了一種機簧互相打磨的金屬聲音。

絲弦的另一端已經在高潛肌膚柔軟的脖子上勒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喉結被鎖,無法說話,脖子上最大的血管和呼吸氣管被勒緊,高潛的腦海裏已經出現了寂滅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