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7)、我是誰(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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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葉伸指輕輕壓上那條淡青脈線上時,淩厲忽然睜開了眼,眼中光華陡然一盛,但很快又漸漸黯淡下去。

乍一觸碰到他那種目光,莫葉禁不住手顫了一下。但見他沒有再像前一次落馬時那樣,以虛弱之姿態為掩護行偷襲之實,她收緊的心放緩了,同時又忍不住暗暗唏噓一聲,看來他的生命確實快走到盡頭了。

淩厲閉上眼睛凝聚了一會兒精神,再睜開眼時,他虛弱地道:“你做什麼?”

莫葉聞言一愣,因為她忽然記起,就在不久之前,這話也由她說過。同樣的話,換了一個人來說,她聽著感覺有些怪怪的。

腦中念頭一轉,她淡淡地道:“別緊張,我們現在還是合作關係,所以我不會做什麼難為你的事情。”

這大約是將他之前對她說的話還了回去。

淩厲是一個思維敏捷的人,哪怕他現在虛弱不堪,忍受著身體裏傳來的強烈痛苦,已快要撐到極限,但隻要他還能維係神智清醒,大腦思考速度還是能比尋常人快上三分。

他很快就明白了莫葉話語裏故意的某部分意思,也是略微愣神,旋即釋以一笑。

莫葉看著他臉上的微笑,目色滯了滯。

真是難得啊,他也可以笑得有些溫度。

心神短暫的恍惚了一下,她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忽然就抬起一手,朝自己額頭給了一巴掌,然後凝神繼續探他脈象。靜靜感觸了一會兒,她發現,此時他的脈象就如一匹驚馬,在跨越一道一道的障礙,時而急促、時而有凝滯。尋常人不可能有這樣危險的脈象,多半是因為這個家夥吃了那種yao,刺激得體能有了一種病態的激進狀態,但因為他的身體元氣已經有了破裂跡象,這樣用猛yao,是很容易崩斷經脈的。

莫葉剛思慮到這一步,就聽這拿自己的身體性命當兒戲的瘋子又出聲了,有些吃力地說道:“能不能……幫我拿……yao……”

莫葉眉頭一動,貌似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這會兒我倒真有些好奇,那種yao你若是繼續吃下去,待會兒會不會七孔流血而死?”

淩厲沒有說話,隻是有氣無力地勉強一笑。

看在他那笑容的份上,莫葉又多了一句嘴:“憑你現在的脈象,就算能活下來,身體裏也得留下些殘障,為什麼事到如今還不能消停一會兒?”

淩厲臉上的微笑稍稍斂起了些,聲音輕弱得跟蚊鳴似的:“再擠出點力氣給自己……刨墳……我不想……曝屍獸口……”

得了這回複,莫葉也不想再多問什麼了,診脈完畢,她料定他就算吃再多那種激發體能潛力的yao,也折騰不出什麼事了,那便依言圓他最後這個願望吧!有些人,視別人的生命如草芥,倒是臨死之際,也很重視善終這件事情哩。

要拿那yao瓶,必然要掀衣襟,莫葉似乎也未多想就將手伸到了他胸口,正要往裏頭摸,卻又忽然如紮在刺上似的收了回來。她想起不久前,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他仰麵平躺在地上,然後她把手伸到他懷裏……不同的是,前一次他閉著眼睛,這一次他卻正看著她。

下不去手啊!

偏偏他仿佛能將她看穿似的,淡笑著道:“沒關係,我死以後,你對我做過什麼,也就全都一筆勾銷了。”

這倒也是……所以這世上有很多人記了幾年十幾年的仇怨,往往在死亡麵前,最容易無條件的冰釋消解。

想到這裏,莫葉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當即說道:“你真的隻是想在這附近給自己挖個墳塚?此地離你的東家不遠了……”話說到一半,她又忽然止聲。

其實不需要她提醒,這個殺手也明白這一問題。他們此行路線都是一起商議得出的,各自心中有數。

但她總有些擔心,萬一自己這一句話,重新激起他的某種信念可怎麼辦?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他剛才那句“給自己刨墳”的話,又是他的玩笑……人家根本還沒認真說放棄呢!

然而淩厲接下來的話,給了她願景以內、但同時又有些令人咂舌地答複。

“不……太累了……我很想就地休息……”他輕輕籲了口氣,黯淡的瞳色艱難的凝起一絲光華,看著莫葉又道,“死前也做一回爛好人,或許下了地獄,至少不會沉到十八層吧?”

“我怎麼知道。”莫葉偏開他的注目,想了想,好像覺得哪裏有些不對,立即又爭辯道:“你這算做的什麼好人,你數數你害了我多少次?要不是因為你的破壞,我的生活怎麼會一團糟?”

“想要你命的另有其人,我隻是一個工具罷了,即便折掉了我,還有……”淩厲的話才說到一半,他就忽然咳了起來。他仰躺在地,從喉嚨裏咳出的血水又淌了不少回去,嗆得他咳得愈發厲害。一咳震動全身,胸腹中的鈍痛變的更加厲害,他雖能忍痛不出聲,卻止不住額頭冷汗****發際。

劇烈咳嗽的人不宜平躺,如果能坐起來,則會舒服不少,但是看這家夥虛弱不堪、氣數將盡的樣子,怕是無能為力了。

念在他已是將死之身,這西行之路的後半段,又的確是給自己漲了不少見識,此時看著他如此痛苦,莫葉便也勉為其難的做了些讓步,搬出她在“一葉居”醫館學的一些救治嚐試,改蹲姿為坐姿,然後抓住他的一邊肩膀,挪著靠在自己的腿邊。

隨後,她平伸出一掌,自身經絡中乾照經訣緩緩振發,她不敢用多,隻盈結三成勁氣於掌麵,快速在他的胸口拂過。

便似一陣輕風掠過湖麵,將粼粼水波燙平。

淩厲隻覺得胸中窒悶在片刻時間裏被清空了大半,雖然很快那窒悶感覺又堵了回來,但他總算得以短暫的喘息,忍住了咳意。他有些意外,這個本是他劫持的人質的少女,竟會無來由出手相幫。但此時的他已沒有多餘的精神探究這一問題,便隻輕輕說了聲:“謝謝。”

莫葉對此隻是挑了一下唇角,然後她就屈指為鉤,又逆向往下劃過,扯裂了他腰間那條帶子。

剛剛她拂掌為他順氣時,便發現他開始用肺式呼吸了。曾經她聽葉正名提起過,雖然人在呼吸時氣息必定走肺髒,但在正常情況下,主要還是通過腹部的漲縮起伏來推氣入肺。武道上內修高手,更是將這種腹式呼吸節奏加以延長,盤旋天地之氣息沉入丹田氣海。即便不是練武之人,每天拿出一段時間練一練這種綿長的腹式呼吸,對身體也有著妙不可言的益處。

然而葉正名特別提到過的肺式呼吸,大概的說,是一種氣短的表現,天地之氣由鼻吸入,卻隻是以極快速度在肺部流竄而過。不同於腹部,人的胸腔有肋骨固定,要以之伸縮吸氣,會比用腹部來這麼做更為費力,自然造化萬物,隻要屬脊椎動物,絕大多數都是用腹式呼吸。如果一個人用肺式呼吸,費力不說,呼吸的效益也會大減,就如俗話說的:氣還沒吸進去就吐出來了。

人體使用最頻繁的養料供應體係亂了,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莫葉果斷扯開他的衣服,利索地找到那瓶子,扭開精致的木蓋,正要倒yao之際,她忽然猶豫了一下,問道:“這次你要幾粒?”

這話剛說出口,莫葉不禁愣了愣神,因為她再一次意識到,她又開始在重複做已經做過的事情。

而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他的回應也比第一次時準確了許多,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起來,艱難說道:“不多了,全都拿來吧。”說著,他伸出手掌,正抑製不住地微微晃動,“應該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莫葉聞言心緒微微一動,然後她就捉住那隻手,握穩,再才將瓶子裏的yao全都倒了出去。

約摸有二十粒的樣子……莫葉不是沒見過這yao的效力,此時看他要一次吃下這麼多,不免還是有些吃驚,忍不住道:“憑這種劑量,也許接下來你不止是經脈會裂了。”

淩厲對此隻是抱以淡淡一笑,然後就一揚手,將掌心細小yao丸全部投入口中,一通大嚼,竟發出了輕微的“咯吱”聲。

然後他咽了一下,但好像沒能完全咽下。

他的身體元氣一次次以yao催發,已經快到枯竭邊緣,又失血過多,吞咽困難再所難免。從離開那家黑店開始,他就沒有再喝過一口水,隨身攜帶的水囊掛在從黑店買的那兩匹馬身上,也在與玉大郎他們三人奪路廝殺的過程中丟失了。之後的一路疾行,根本沒有空暇尋找水源。

唯一的水源,就是一旁那匹黑馬身上掛著的那來曆不明的竹筒。

這一切似乎都是被某人算計好了的,並且每一個步驟都無比的精準。

但也有不準的,譬如他剛剛在心裏做出的某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