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0)、作餌(3 / 3)

胡尋的話音剛落,一群女子裏頭,又有一人大著嗓門開口,卻是麵向站在木梯口的石乙,笑罵道:“小乙,你這不成器的孩子,你十一姨要嫁作人婦,以後很難再見了,你也不攔著點,隻知道偷懶跑一旁貓著。”

石乙居高臨下,很容易就找到那說話之人。待看清那女子的臉孔,他立即想到了她那外柔內剛的脾性,連忙告饒道:“三姨母,您快別為難我了,我怎麼沒幫忙了,我不但有上陣幫忙,還帶了兩個夥伴一起幫忙,這樣做得還不夠麼?”

“半道上就跑了,這算什麼幫忙?”那女子有撩開了嗓門,“幫人幫到底的道理,你不知道嗎?三年的書白念了?”

她這後頭的半句話,其實已隱含故意成分。

作為紅坊歡樂場裏唯一的男性,石乙必須盡快為自己的將來尋找出路,此時一樓廳中那位三姨母是故意在人脈關係極廣、又在今天跟東風樓沾親帶故了的胡尋麵前,透露石乙的一些信息,給他在胡尋那兒預埋了一顆釘子呢!

而站於一旁含笑聽著這話的胡尋是個機敏的人,已然會了意,知道站在木梯口那生了雙鳳目的俊美少年原來也是念過書能識墨的,自然又對其高看了一分。

石乙卻沒再理會他那大嗓門的三姨母,而是朝胡尋一揖手道:“春中良辰,佳人難得,姨父要好好珍愛晚生這位姨母……啊……”

他的話剛說至末了,忽然呻吟了一聲。

胡尋親眼看著樓下的女子手法極準的扔了一個蘋果上去,砸中了石乙的額頭,他看著這打鬧的一幕,不禁也笑了起來,揖手還禮:“必當如此。”

石乙揉了揉被打疼的額頭,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姨父,請記住我這張為你受過苦的臉,以後在你那兒買綢緞,你可要給便宜點啊。”

胡尋含笑點頭:“姓石名乙字逸,東風樓俊目佳公子,胡某記住了。”

公子這稱呼,是一種譽讚,一般是家世裏有步入功名門者,或者其人本身兼具功名頭銜,才能得此稱謂。

前周對這項稱謂的要求是比較嚴守規矩的,而到了前周末年,國亂律亂,有些東西也丟失得厲害。昭朝取代周朝之後,這些丟失的東西有的撿起來了,有的則模糊了些概念。但不論如何,這稱謂如今雖然沒有最早行用時那麼尊貴無上,也仍是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譽讚色彩。

石乙覺得胡尋對他的稱呼有些過於抬高了,不禁有些恍了下神,但不得不說,他聽著胡尋的話,心裏還的確感覺很舒服。

目送姨父又將姨母打橫抱起,大步邁出東風樓,到了這時石乙才有些感覺到,東風樓裏好像安靜得有些不對勁。

側頭看去,恰好又見一個圓物擊來,他下意識要躲,卻見眼前袖影一晃,那圓物被身邊的莫葉揚手截下,又快又準。

石乙不禁驚訝道:“葉小妹,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厲害了?”

莫葉恍了下神,意識到自己精神一鬆,無意間竟把接暗器的手法顯露出來了!神情稍一凝滯,莫葉又隨手拋出掌中握著的那個橘子,打趣道:“我剛才全神貫注那一接,為的是幫眾位姨母更準確的打你一記,良苦用心,你好好受著吧!”

話雖這麼說,莫葉倒沒真把橘子砸在石乙頭上,隻是手法稍偏,扔了一個他比較容易接住的角度。

石乙接下橘子後暗想:其實隔空接物也不是太難,多練練就成了,隻是這丫頭不知從哪裏練得,難道這個時代也有雜耍團?

隨手撥開橘子,往嘴裏填了一瓣,石乙看了一眼身旁一直沒怎麼做聲的阮洛,隨口道:“來半個?”

“不敢……”阮洛微微一眯眼,隨即閃身退避。

石乙看見他眼中一絲異色閃過,待他自己回過神來,已經有些遲了,頭上已又被幾樣東西砸中,還好這第三次飛來的東西較輕細,否則他恐怕要被砸得很慘。

揉著額頭看著滾下木梯的幾顆紅棗,石乙歎息一聲,衝樓下吼道:“有完沒完?難道你們真的不希望十一姨嫁給大綢緞商胡尋?遊戲也要適可而止!而且,我說過多少次了,浪費糧食可恥!”

說罷,他已大步踏下木梯,逐那些姨母而去,同時叫喚道:“砸我,還砸我?你們以為我不會麼,哼……”

送親之後,東風樓裏的鬧劇又開始了。或許是一個固有團體裏忽然少了一個人的緣故,大家都想再鬧一鬧,祛一祛心裏的那絲離別鬱氣,石乙挑了一個頭,大家很快都玩作一團。

莫葉也有些想下去湊湊熱鬧,但在此之前,她也不能忘了阮洛。然而,當她看向他時,卻見他正在揉著自己的額角,眉頭皺了皺,似乎正覺得哪裏不舒服。

看見阮洛自己摁著額角的樣子,似乎身體感覺不適,莫葉才忽然想起來,早上她出門時,阮洛也正準備去金家一趟,但等她在外頭轉了那麼大一圈回去,他還待在家沒出門……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如果他是因為身體緣故而沒出門,那宅子裏的白桃絕不會讓石乙拉著他就往外頭走才對。

心裏念頭一轉,莫葉不再管背後樓廳裏那群追逐嬉鬧的人,走近阮洛身邊輕聲問道:“是不是哪裏覺得不舒服?”

“有點頭疼。”對於莫葉的關心問詢,阮洛的回答十分直白。鬆開揉著額角的手,他看了一眼樓下正在追打嬉鬧的那些人,又對莫葉說道:“我不礙事,不要因此影響大家的心情。”

自從三年前莫葉被好友安置在他身邊,除了最初那幾個月相處起來存在些磨合,之後的兩年多時間裏,他待她親敬正如兄妹,身體上若偶感不適,在她麵前也不再有絲毫故意的隱瞞。

完全接受她的照顧,實際也是一種信任的表達。

此刻立即帶阮洛回去,於此間氣氛的確有些不適。並且,作為享樂場所,東風樓雅間的環境絲毫不比宋宅那些普通屋舍差,且明顯有許多優勝處。若一定要論缺點,或許隻有一處,那就是樓間空氣裏淡淡浮著的那種脂粉香明顯了點。

想到這些,莫葉略猶豫了一下,即點頭道:“那我先帶你回雅間歇一會兒。”

兩人回到剛才為了避離“迎親戰場”而讓樓中侍女們布置出的雅間裏,此時離東風樓每天的正式開張時間,還有大約半個時辰,除了樓下那群人正在打鬧的聲音,四周一派安靜氛圍。

而樓下那群人雖然在鬧,那些花樣女子們可能會在鬧騰的過程中,不自覺地流露擺弄出東風樓做生意時取樂客人的那些花樣,但她們此時的心境,一定是真實的。

送走一位姐妹的惆悵感,被歡聲笑鬧遮蓋,而得見一位姐妹終於覓得良人,獲得幸福,不用再愁下半輩子的生計問題,她們為她慶幸歡喜,這種情緒亦從歡聲笑鬧中沁透出來。

此時的東風樓內,氛圍極為接近一個剛剛辦完喜事的普通大宅戶。

雖然這喜悅來得有些突然,但實際上新郎官胡尋為此籌劃了一個冬季,他雖然姓胡,卻不是胡來的性子。

待到開春,他的決定亦破開冰寒和外界眼光,帶著十幾車聘禮跑了數百裏的路來到京都直接堵在東風樓大門口。這樣隆重的排場,以及新郎官被堵在新娘子房門口,舌戰群姝不肯退的決心,已然昭示著這件大喜事雖然來得突然,但的確靠得住。

更別提之前新郎官胡尋為了打開東風樓第一道大門,命家仆高舉官方檢批婚書的行為了。

並且今天的事,除了真實性毋庸置疑,它還昭示著另一個事態趨向,十一娘陸紅鯉的出嫁,給東風樓眾紅姝今後的人生帶了一個好頭。

此後若再有樓中女子出嫁,即便排場上趕不到胡家,也不可能差得太多。而對於此樓間的女子來說,幸福能趕上陸紅鯉的一半,便已足夠了。

此時身處此樓中,雖然莫葉和阮洛都算外人,卻也不難感受到這群身為歌姬的賣藝女子,慶祝和期望普通人幸福的心情。倆人即便沒有再去樓下參與到那場嬉鬧中,此時他們心裏也是感覺欣然的。

待阮洛坐下,莫葉搓了搓手掌,暗自催動乾照經功義在雙臂經絡間流轉,一個過往之後收斂,雙手食指已經變得十分溫暖,然後她就伸出雙手,各展三指摁在阮洛額頭兩邊穴位上,輕輕擦揉起來。

宋老爺猝逝後留下的產業頗豐,阮洛每天都要耗費不少時間精力去打理。雖然如今他手底下也已培養出好幾個得力助手,不需要事事都由他親自出麵,但逢到一些重點決策,總商會旁係的數個分會必須顧攬周全,視角要放得夠開,作為商會掌舵人要勞苦的心神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