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可交換的籌碼(1 / 3)

(841)、可交換的籌碼

--

今年春天的雨水還算充足,上午一陣小雨過後,下午天上的積雲散去大半。眼看著這是放晴的兆頭,柳堤鄉水庫的沙堤上,三三兩兩走上農人。田裏春種事項大多結束了,因而農人們背犁的少,多是扛鋤頭的,淺鬆土細除草,是為諸多農作物在幼苗期必須做好的農務。

當然,還有挑著兩大筐牛糞、草木灰等等田肥,“嘿嘿呦呦”呼出大氣,從水庫沙堤上走過的,這大約是種菜為主產的農人。牛糞是貴重的農家肥料,大約積累一個冬天才能攢滿一窖,水田裏舍不得用,多是撒些草木灰,牲口糞漿多是用來種蔬菜瓜果這類回報較高的作物。

隻是每天挑著這樣的肥料來來去去,帶上身的味兒不太好聞。好在農戶人家多是習慣了,不但不會避諱,是不是還會與挑糞經過的農夫摻和幾句。“唷,你家池子裏今年儲得足啊!”“這味兒夠熏,越熏越肥,你家今年長瓜又得豐產了吧?到時候可要給同鄉的便宜點稱啊?”諸如此類。

行過沙堤去往農田的農人,挑肥在沙堤上大步直邁的農人,或者暫時沒農活、就拿著折了田坳裏野竹子自製的釣竿到水庫釣魚的同鄉,這些在柳堤鄉都是大家熟悉了的場景。沙堤大水庫在幾個村莊的中間,除了澆灌田野,村民日常生活裏浣衣洗菜都靠得是這大水庫,百多戶的莊稼人,因此幾乎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今天不見明天也得見的熟絡關係。

在這樣和諧的生活環境中,如果有生人混入,在大家夥的眼裏就會格外明顯。

今天水庫沙堤上就來了兩個很顯眼的外鄉人。

走在前頭的那位年輕人,雖是一身布衣,卻不像柳堤鄉的農夫們趿著草鞋挽起褲、袖衣管。年輕人的衣服很整潔,足踏布鞋也隻有鞋沿沾有泥濘,他手裏還打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布傘。然而像此時這般春雨漸歇,隻剩細微雨點稀疏降下,柳堤鄉的農夫最多隻會戴頂舊草帽擋一擋,實際情形是戴草帽的也少。

年輕人的背後,大約隔了五步距離,跟著一個蓑衣人。他頭戴闊邊的笠帽,遮去了上半邊臉,隻約摸能看出,他大約要比前麵那人年長些許。但蓑衣人與前頭那打傘的年輕人應該是一路的,因為他的臉雖然被笠帽遮去,可他露在蓑衣外的衣服鞋襪也很整齊幹淨。著一身淺色在這荒郊僻野跋涉,能不染塵埃真是太難了。

不過,既是一路的,為什麼不並肩行走,一定要一直這麼拖著中間幾步路?

沙堤上扛著鋤頭經過的農夫、以及堤下正夾著釣竿在串魚餌的賦閑農人時不時瞟那兩人一眼,本是有些提防,怕這兩人是外鄉來破壞水庫的歹人。柳堤鄉這一帶百裏範疇內都沒有河流,這個水庫是幾個村裏的族長召集百戶莊農合力挖了半年才修成的,算是附近一帶蓄水大工程,但再大的水庫也怕決了堤口,這可關係到上百戶人家的第一撥夏收。

水庫裏還有禾生、大年和六喜一並三家合了錢養的鰱魚,每年捕魚時還能給四下鄉裏分些價格實在的,可不能讓人一把藥給害了去。

然而大家夥盯了好半天,也沒見著沙堤上那兩個人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人家真就是路過的。

放下心來的農戶們就忍不住心裏又冒出那個念頭:既然不是來害人的,卻又不像朋友,那這兩個人到底來這裏做甚?

一前一後行過大水庫一側沙堤的烏啟南與蕭曠什麼也不想做,他們的確純粹就是路過。烏啟南很想甩掉背後那個頭生短發的僧人,蕭曠不想跟丟前麵那個已經沒有能力動武的殺手,兩人不緊不慢走著,但內心其實都很急躁。

他們腳下踩著的這條堤麵,看起來雖然已算農鄉建設中的大工程,大約能有七十丈長。身邊這個倚堤而建的水庫溢滿一半,便足夠四周幾十畝農田春夏秋三次大型灌溉,當初籌備建此水庫的人的確可算目光遠大。但是,比起烏啟南腳下走過的崇山峻嶺、比起蕭曠腳下走過的北雁王府、南昭京城,這水庫頓時就顯得單薄渺小了許多。

這裏,不過是他二人前為甩脫跟蹤、後為窮追不舍的這場漫長旅途中的一個段落罷了。

走過了水庫沙堤,走過了沙堤前的那片田壟,走入了一條山道,烏啟南緩緩停住腳步,將手中撐開的黑布傘收攏,慢慢轉頭看向後頭那蓑衣人,揚聲說道:“閣下就準備這樣一直跟下去麼?”

蕭曠微微抬首,他的雙眼仍在闊邊的笠帽掩蓋之下,隻見他唇角挑了挑,似在微笑,接過話頭說道:“咒罵你有損我斯文,毆打你致死也不會鬆口,便隻好這麼跟著了。”

烏啟南偏頭看向遠處,這是他表達厭惡的方式,接著他慢慢又道:“那我一輩子不回去,你也就這麼跟著一輩子?”

如果換一個環境,換一對男女,在說出這句話,現場氛圍應該瞬間就會變得頗為曖ゐ昧。

然而這種情ゐ調絕不會在此時發生,因為烏啟南此時一字一頓說的是一個現實得有些殘酷的事情。

對於烏啟南問的話,蕭曠認真思考了片刻,然後認真回答道:“就目前情形而言,也隻能如此了。”

這話說完,他略微頓聲,就語含笑意地又說道:“在蕭某看來,此事應該沒有你說得那麼麻煩。因為你有組派,所以要查你或許很難。可正因為你不是一個獨人,我總能提早遇到認識你的人,他卻未必能像你這麼頑強。”

烏啟南雙瞳微縮。

這世上很少會有一個如此厲害的人,願意做跟蹤這樣無比乏味的事情,但他有幸而又極為不幸的遇到了。

被這個人如影如魅跟了幾天,烏啟南時常覺得困惑。

從常理而言,一個能力強大的人,必定也有著廣遠的誌向,為了做成某件事,才可以不停的學習磨練自身。

然而緊跟在自己後頭的這麼一個思維嚴謹、智力不俗,而又武功如此強大、已經能做到內勁外放的高手,他做什麼不好,卻選了這麼無聊的事情?難道他辛苦將自己的能力提升至此,內心理想卻這麼短淺?甘願為此小事受人奴用?

並且,思及此處的烏啟南早有另一個使他覺得頭疼抓狂的覺悟,正是因為他看不透這個生著短發的僧人是何心境,所以他無法用他能掌握的利益,反過來試圖收買其變節。

這僧人武功極高,自己就算一人能變作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除此以外,此人不缺錢,雖說有還俗的意思,但依舊飲食清淡,無不良嗜好,對女人也無甚興趣……這簡直就是個無縫的蛋啊!

不僅自己想反攻破不成,此刻聽他這一句話的來意,倒是自己的處境將會變得越來越狹窄。

烏啟南歎了口氣,側過臉又看向那蓑衣僧人,淡淡說道:“有你這麼明顯跟著,我派中人就算再愚昧,也不會明知故犯。”

“你這是在給我提建議麼?”蕭曠依舊語含笑意,“我也是藏頭露尾得久了,有些累,便先這麼跟一會兒。這片鄉野民風淳樸,應該沒有你的同門吧!待會兒到了人多的地方,我自然會匿了,你不用掛念。”

烏啟南扯了扯嘴角,表麵上一個字未說,心裏則已經罵了句:我掛念你個球哦,這是什麼僧人啊這幅德行,難怪要還俗。

忍了忍心中怨怒,烏啟南也幹笑了兩聲,然後又道:“我若不走了呢?你想怎麼跟?”

蕭曠溫和說道:“如果是你覺得累了,我可以雇輛馬車帶著你走,沿途你可以陪著車夫一起,看看路邊的風景。”

有那麼片刻工夫,烏啟南真想一掌掀了那僧人頭上的笠帽,然後撲上去,摁倒他,掄起拳頭將那張淡定含笑的臉龐捶爛了,再一腳踩進泥裏,最後碾上幾腳。

然而實際情況是他根本做不到這些,這種場景最多在他腦海裏虛幻縹緲地停留片刻。

此時他的體力耗損得嚴重,即便他沒有在牢裏吃那些苦頭,憑他全盛時期的武功,也拿這僧人無能為力。

別說迎麵給這僧人一拳,要走近此人三步距離,都極有可能被他近乎能隨手操起的掌風震裂骨骼。

烏啟南咽了口唾沫,咬咬牙,最後又隻能無力地鬆開。他長聲一歎,再開口時毫無預兆的換了個話題,氣氛迥異:“閣下一身所學皆屬上乘,尤其在武道修為,隨便去哪裏都能混得風生水起,為何甘願在南昭帝京、青燈古卷默默無聞這麼久?”

“隨便去哪裏都能混得風生水起……”蕭曠的語氣裏少有帶上一絲疑惑,“你是指打家劫舍的行當?”

烏啟南愣了愣神,旋即心生一絲惡念,順勢點點頭,開始煽風點火:“也算是吧!呼朋喚友、吃香喝辣,夜夜有美在抱,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搶……”

“你的想法很好,憑你的本領,完全可以勝任。”

烏啟南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人忽然出聲打斷。這個冷不丁開口的人,當然就是那個跟蹤他的笠帽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