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可交換的籌碼(2 / 3)

烏啟南不說話了。

又一次的試探,再一次的失敗。

蕭曠這時卻也忽然一歎,斂了臉上笑意,平靜而緩慢地說道:“為了不做北雁王府的上賓,我才來的南昭,這裏有我的朋友。然而為了不沾染南昭國事,我又隻能青燈古卷啊。”

烏啟南好似忽然抓住了什麼,當即眼神裏閃過一絲狠意,說道:“可你現在想還俗了,是誰逼得你連和尚都做不成?”

“你這挑撥之詞太明顯了,就算有人逼我,我也不會告訴你是誰。”蕭曠臉上又起笑意,話語隻一頓,就接著說道:“何況沒有人逼我,是自己不想繼續青燈古卷了,做僧人的確不如做普通人過得快活。”

烏啟南慢慢握緊拳頭,一字一頓說道:“我想自殺。”

“你不想自殺。”蕭曠微微一笑:“就算你想,我也能讓你想不成,你會相信的。”

烏啟南又被噎了一道,他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也不再停步原處,便握著收起的黑布傘繼續前行。

不知道歸路在何方的旅途,沒有盼頭,就總是比較容易讓人提早感到疲累。

在又走了一個多時辰的山路後,烏啟南在一條淺溪麵前停下,蹲身掬水洗了把臉。

然後他側目看了看不遠處,就見那笠帽僧人安靜站在溪流邊,依舊與自己保持五步距離,什麼也沒做,隻是定定向這邊看過來。

烏啟南忽然說道:“你是屬蛇的嗎?”

蕭曠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回答這個問題有無必要和益害,然後他果然沒有回答,隻是反問:“你憑何覺得我屬蛇?”

烏啟南伸出一根手指頭,點點足下,道:“五步啊!你總是離我五步遠,準得不像個人。”

“蛇也沒這麼準,人乃萬物靈首,隻有人能如此。”蕭曠淡然開口,話意不知道是在自誇,還是在糾正烏啟南的錯誤,“並且,所謂的五步蛇、七步蛇,指的是中此類蛇du的du發時間,而不是距離。倘若你被五步蛇咬傷,就算不邁五步,也不能幸免無事。”

烏啟南抿了抿嘴唇,淡淡說道:“這個我當然也知道,剛才我故意那麼說,隻是想罵你。”

蕭曠也很平靜,慢慢說道:“你問我屬相,最多算是試圖向我套近乎,不算辱罵,然而這次你也失敗了。”

烏啟南嘴角一顫,道:“你能不能別這麼有耐心?”

蕭曠思忖了一下,然後說道:“可我也不屬虎。”

烏啟南再次別過臉去,今天他是不想再提這個話題了。

洗完臉,他就準備再掬一捧水,潤潤咽喉。走了大半天,他也是渴得狠了,隻是因為職業緣故,習慣了忍耐,所以才沒有一絲表露。此時眼見了清澈的溪水,再忍也沒意義。

然而就在他掬起一捧水正準備往唇邊遞時,忽然就感覺一道淩厲之風從側臉襲來。

他再熟悉不過這感覺了,撒了水,毫不猶豫一個閃身避開,自溪流邊向後倒退了數步。

然後他就睜目瞪向那淩空揚起手刀、還未完全收回手勢的笠帽僧人,眼裏蘊著怒意說道:“你若是氣我在言語上冒犯了你,也不用使偷襲這種下作手段,你之前不是還很愛惜自己的斯文形象麼?”

“不啊。”蕭曠慢慢抬起左手,帽沿有係繩,他將笠帽掀到背後斜挎,同時慢慢說道:“我要殺你,不會急於一時,但有的人卻很急著想殺你。”

烏啟南立即抬頭環顧四野,但並沒有任何發現,接著他似乎想起什麼來,瞟了一眼腳邊的溪流,最後目光又挪回到蕭曠臉上,疑惑著道:“你是說,這水有問題?”

“這我可無能確定。”蕭曠攤攤手,似是一個隨意的舉動,但手心不知何時,已經覆了一排四枚銅錢。他繼續說道:“隻能確定來人殺氣畢露,念及蕭某到了京都後,一直都是過著與人無鑲的生活,所以這些殺手應該是衝你來的。”

烏啟南冷笑一聲說道:“我也過得挺與世無爭的,你怎麼就能確定來人是衝著我的?”

“雖然這確實挺難以置信的……派一群殺手來殺另一個殺手,這在你們殺手界應該是件很尷尬的事情吧!”蕭曠攤開另一隻手,又是橫排四枚銅錢,“即便沒有我在場,憑這幾個殺手的能力,碰上你也必得賠本。”

烏啟南立即又道:“你不覺得,是你們的人裏頭出了內賊麼?沒有人知道我現在的狀態,擒隻雞都吃力,隻有你們的人知道……”

他的話音剛落,溪流對岸的一塊大石頭後、他背後十來步外的樹蔭以及身左四步外的荊棘叢中,便分別躍出三個黑衣人,套索、揮劍向他襲來。

與此同時,蕭曠右手四枚銅錢閃電般投射而出。

其中三枚分別平平刺向那三個殺手的頸、肩、胸,還有一枚的飛行軌跡迥異,是立了起來,投射方向也迥異,竟是撞向烏啟南的膝頭。

麵對武功出神入化的蕭曠出手,烏啟南無力避讓,膝蓋與那枚立著飛來的銅錢一碰,即如遭了重錘一擊,即時跪倒在地。與此同時,那三個向他撲來的殺手也皆倒地,但他們人雖然倒了,手中的利刃卻脫手而出,依舊帶著主人的奪命意誌,從烏啟南頭頂飛過。

蕭曠的左手略遲一步揮出,三枚銅錢如星矢逆行,砸飛了那兩把向跪倒在地的烏啟南削來的利刃。

蕭曠手裏還有兩枚銅錢未發,他並指懸空,看著更遠一些的兩棵大樹,朗聲說道:“自己出來的不殺。”

他這話說完,兩棵樹依然靜靜立著。

烏啟南從地上艱難爬起,皺眉忍痛說道:“看不出來,你的暗器功夫,手法如此之爛。”

“我故意的,你現在待在原地,比較方便我保你性命。”蕭曠掃了烏啟南一眼,繼而回看向那兩棵大樹。

烏啟南也側目看向那兩棵大樹,同時微嘲說道:“你投擲失準,是否因為眼神也有問題?”

蕭曠沒有應他,隻是對著那兩棵大樹,揚聲又道:“不安分的,即便再遠十步,蕭某殺爾等也隻需多出一分力。”

有時候在某些事情上頭,直接放狠話的確比和和氣氣說話更管用。

……

……

一直以來,岑遲給人的感覺,都是那種能把事情提前準備得很周密的人,這也是北籬學派主係弟子應有的能力。

——盡管岑遲因為一些特殊原因,隻在大荒山師從北籬頗為短暫的時間,就被驅逐了。

不過,訝異心緒隻在心中停滯了片刻,方無很快就回過神來。捉摸到岑遲話意所指,他又微微一笑,以一種不似安慰、但也並不如何認真的語調慢慢說道:“雖然我想不到你今後還會做出些什麼事來,但我尊重你的選擇。

譬如今天的事,雖然數度超出我的預想,但這也不能說成你的思想就是幼稚的。”

“不,”岑遲嘴角的嘲諷笑意又浮了上來,“我做過許多如今在我自己看來都覺得幼稚可笑的事情。我……在離開師門後的那幾年時間裏,我竟將被逐的怨恨扔到師哥頭上。所以我躲著他,但又每時每刻想著,以另一種方式在師門考核上勝過他,後來我投了相府……”

“這……”如果冷汗可以隱形的話,此時方無的額角一定已經有大滴的冷汗跌落,他也是直到現在,才得知岑遲投奔相府的原因。沉默片刻後調整好心緒,方無才平靜開口說道:“你那時是少年心性,精神上又遭逢了那麼大的刺激,會做超出常理的事情,也不足為奇。不過……史家知道你是北籬的人麼?”

岑遲蒼白的臉龐上神色數變,然後緩緩開口道:“我投了相府的最初那幾年,對身世根底做了嚴密修飾,那時他應該不知道……我也不確定那隻老狐狸是不是真的不查我,現在卻已能確定,他是知道的。我對你講過,相府支派奇人,把我師哥的手稿都竊取了,卻裝模作樣的以樞密院公務文件的由頭將那些手稿擺在我麵前,為了試探我的選擇,另外也是為了確定我學自何門。”

方無摸須說道:“嗯……那些加密手稿被你複原了,但事實上又被你打亂了順序。”

岑遲寒著臉笑了笑,淡淡道:“但不論如何,相府認定了我的來處,倘若今後我還像以前那樣漂遊不定,老狐狸怕是不能留我。尋找廖世,恐怕是我最後能給相府製造的價值了。”

方無沒有再接話,隻是沉吟起來,過了片刻,他側目朝一旁看去,視線定在了地上某處。

岑遲歪頭順著方無的視線看去,頓時臉色微寒。

高潛的屍身還趴在地上,已然僵冷,地板上幹結的血漿塗了數條暗紅長痕。

聽到床上傳來動靜,方無這才將投去一旁的目光收回,緊接著他就見岑遲掙紮著似乎想起身,連忙阻止:“剛才你向我討藥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別瘋了,安生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