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可交換的籌碼(3 / 3)

“躺著說話難受。”岑遲不但沒有被方無伸來的手按回床上,反而是撐著他的手艱難地坐了起來。

感受到岑遲的手指一片冰涼,渾然不似活人,此刻他精神尚可,隻是借了那詭譎藥丸的藥力支撐,方無不禁擰了一下眉頭。但岑遲已經坐起來了,方無也不好再折騰他躺下,隻是扶著他的肩,幫他換了個舒服些的坐姿。

之前高潛還活著時,踹在岑遲胸前的那一腳十分狠辣,岑遲肋骨斷裂便是拜其所賜。這樣沉重的傷勢,需要臥養至少五天才能恢複些行動,方無的診斷絲毫不差。

此時盡管有那奇異藥丸在體內作用,催發人體潛儲的元氣,以及麻醉了一些疼痛,但骨折之痛,不等於一般的皮肉傷痛。岑遲強撐著身體坐起來,那藥力給他帶去的舒適感受瞬間被肋下斷骨處的劇痛替代,他雖然咬牙忍過,可額頭很快就一片濕痕淋漓。

隻有在一動不動的時候,那種痛苦才會漸漸又被藥力壓下去。再靈妙的藥,效力表現在人體上,還是抵不住許多限製。

閉目休息片刻,岑遲才漸漸鬆開了擰成一團的雙眉,睜開眼說道:“屍體必須盡快處理掉。”

“這我知道。”方無卷起衣袖替岑遲擦了擦額頭汗濕,然後又道:“不過,我沒有處理這類事情的經驗,所以我把這事托給了另一個人。”

岑遲臉上現出驚訝神色。

方無微微一笑,說道:“別多心,這個人說到底其實是蕭曠安排的。”

岑遲挑眉道:“除了那藥丸,你們還安排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就這兩樣,沒別的了。”方無擺擺手,然後他站起身,去桌邊倒水。

在剛才的打鬥中,桌上的酒壇砸了幾個,茶盤裏的茶杯也摔了幾個,幸好茶壺還在,裏麵常備有茶水。當然,不能奢望茶壺裏的茶水還是熱的。

方無倒了杯冷茶,走回床邊坐下。見岑遲掩在衣袖裏的手明顯止不住的顫抖,方無也沒多說什麼,隻端著茶杯喂他喝水。

失血過多,外加渾身冷汗不停,岑遲也是口渴極了,隻三兩口就將茶杯飲空。也是吞咽得太急了,嗆了喉,肺腑間本來就氣悶,這惹得又是一陣痛咳。

饒是方無憑修道者平靜如水的心境,看見這一幕,也不禁微微挑眉。遲疑了一瞬,方無伸出一隻手攤平手掌,又慢慢握緊,手指關節發出劈啪一陣輕弱響聲,接著他再次攤開手掌,覆在了岑遲背後,在背心幾處大穴上拂過。

岑遲隻感覺一股和煦之氣如過堂風般湧入肺腑,將胸中滯氣激蕩一空,頓時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無比順暢。嗆水所致的那點咳意要忍下,也變成輕而易舉之事。

而方無在收回手掌時,他的額頭已滲出一層細汗。

高潛的武功本來就不弱,之前處於生死掙紮之境中的他,劈出的一掌威力更甚。方無挨了這一掌,所致內傷著實不輕,此時本不宜輕易再強催內勁外施,他是擔心岑遲咳嗽不止,萬一再把剛剛接回去的肋下斷骨震裂,於其虛弱的身體再生負擔,所以才勉力相幫。

關於紅色小藥丸的來路,岑遲本來還心存一個疑惑,準備仔細朝方無套些話來,不料這一通咳嗽,腦海裏的念頭也被咳散了。望著方無額頭上的汗,岑遲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慢慢說道:“如果我能像大師兄那樣,擁有習練武藝的天賦,今時今日或許不必這麼麻煩,累你如此辛苦。”

方無微微一笑,說道:“如果你有蕭曠那身武藝,或許在多年以前,相府就會拒你於門外,哪還可有今天的事情。”

岑遲聞言微愣,旋即麵露一絲尷尬笑容,兀自搖頭道:“我也糊塗了。”

“你現在什麼也別想了,安生點養傷才是最重要的事。這斷骨在肋下,一不留神,是會遺下病根的。”方無將空茶杯放回桌上,然後走回床邊,就要扶岑遲躺平。

岑遲當然也知道自己這次玩過火了,差點將命陪進去,雖然最終僥幸逃過死劫,但這小半條性命是再張狂不得,便正準備依了方無的勸誡,好好將養幾日。

但就在這時,客房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緊接著敲門者的聲音傳了進來,卻不似客棧小二說話的語調:“打攪了,請問這裏是方先生的房間嗎?”

這不速之客未報自己的來頭,但較為準確的直言客房主人,這說話的語氣雖然客氣,可內容裏卻透著一絲古怪。

然而方無的臉色先是繃緊了一下,旋即就鬆緩開來,不過他口頭上所言依然帶著絲警惕,並不立即回答,隻反問道:“閣下何人?”

“在下來自暮山。”門外之人話音剛落,又抬手敲門四下,略帶節奏。

屋內,連岑遲都已經通過那敲門聲,依稀辨出了對方的來頭,側目向方無遞出一個眼神。

方無沒有說話,隻是默然走到門口,拔了門栓,將外頭的人引進來,然後再關上門。

看見門外端正站立的那個青年人走入室內,麵龐因距離拉近而清晰起來,岑遲不禁微微怔神。

由著方無剛才提過的一句話,岑遲知道這青年人是自己的大師兄安排所得,對其來路並不會心存太多質疑。然而在看清這個人的臉時,他心裏頓時仍然止不住的驚奇。

這個青年人的身形長相,與一旁躺在地上已然死透僵硬的高潛至少有著七分相符。如果不是因為大師兄的那層關係在內,在看見這個青年人的那一刻,岑遲差點就要以為,是高潛的兄弟找來尋仇了。

而對於這位半道到來的青年人來說,他從出發之始,就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務為何,所以他很容易便讀懂了岑遲的眼神,並且很快在一片血腥淩亂的房間裏,找到了高潛——自己即將取代其存在的那個人。

青年人的目光在地麵屍體上停頓片刻,然後抬頭看向方無,最後視線挪回到床頭倚坐的岑遲身上,揖手道:“在下暮山沈涇,名屬北籬十九代偏門弟子,敢問閣下就是北籬二十二代主係門人,岑遲,岑先生?”

聽這青年人將“北籬十九代偏門弟子”的身份來頭說出口,岑遲心裏最後那點忌憚也放下了。

這實屬他無可奈何的一絲異樣情緒,隻怪這青年人與地上生機全無的高潛長得太像了,乍一眼看去難辨誰是真的,誰為偽裝,不得不使岑遲心起疑竇。

心中最後的一點防備消解了,岑遲麵色漸趨緩和,微笑著道:“在下岑遲,基建大荒山北籬學派二十二代門人,幸會師兄,請恕岑某傷勢沉重,無力見禮了。”

言及自己的門別所屬,岑遲心裏不禁浮生一絲酸楚。自己被逐出師門學派這麼多年,不知還能不能算是北籬門人?而辨別這名叫沈涇的青年人話中所言,顯然對方還不知道這一點。

此時岑遲麵色蒼白,嘴唇略有灰敗氣,再加上心中情緒驟然低落,他整個人看上去病勢更沉。

這一點沈涇是觀於眼、明於心,即便岑遲不把話說得這麼直白,他亦是絲毫不在意這點客套,反而有些擔心岑遲的傷勢究竟沉重到了什麼程度。

“岑兄不必拘禮,眼下應當仔細調養以為要務。”沈涇衝岑遲微微頷首,略作遲疑,他又說道:“若推算起師門輩分來,你我算是平輩,但在下的師承早已偏離了北籬學派主係,所以……倘若岑兄不介意,你我私交以平兄弟相稱即可。”

岑遲含笑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沈涇側目看向走近過來的方無,微笑揖手又道:“如若在下沒有記錯的話,方先生係北籬十八代籬子傳人,並且輩分上比在下高出至少兩代……”

不等沈涇的話說完,方無便笑著擺擺手說道:“這些排輩上的事,以後再聊罷,當下處理這屍首之事,不知沈小友有沒有什麼難處?”

沈涇望著地上那具冷硬的屍體,略作沉吟,然後問了句:“需要保留什麼嗎?例如首級、手指之類的。”

方無挑眉道:“這倒不必,死屍罷了,弄得越幹淨越好。”

倚在床頭的岑遲這時忽然說道:“他的衣甲,還有一些隨身攜帶的事物,必須完整取下,今後或許會有用處。”

沈涇偏頭看向岑遲,緩言說道:“在下初來乍到,此事還需勞煩岑兄言明。”

岑遲點點頭,先閉目休息片刻,將又開始浮亂起來的呼吸節奏調勻,同時在腦海裏將高潛身上所攜的事物琢磨了一遍,然後才睜開眼徐徐吩咐了一些瑣碎事情。

仔細聽明了岑遲地叮囑,沈涇點了點頭,走向高潛的屍身旁蹲下,然後將斜掛在背上的一條褡褳掀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