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8、決斷(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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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剩下的二百裏,你想讓我把你也背上?”廖世口舌無比犀利地說道,略一頓聲,他就又道:“那才是要了我的老命!”

嚴行之沉默了,眼底一片沮喪。

關於他們嚴家家傳四代的那種怪病,至今還未弄明白病因。三年前自己身上開始出現那種怪病的初發症狀後,雖然有廖世無比精確的研藥施為,他的自我感覺還比較良好,但他不會忘記,他那位哥哥從病症初現到病死的時間,不過三、四年的光景。

如果不是有藥師第一人廖世的悉心治療,嚴行之覺得自己很可能已經走到他那死去哥哥病入膏肓的狀態。

可是,自己身上現在還未出現太過嚴重的病理爆發點,真的就能完全證明,自己還未處於病情嚴重的狀態嗎?或許現在體能上的良好狀態,隻是用藥精細控製的結果,並未真正改變病理體質。

至少麵對他看上去還不錯的治療狀態,作為施治者的廖世一直都是無比嚴謹的態度,精神上從未放鬆過分毫。

既然連藥師對此病都不敢有絲毫懈怠,他這個根本還沒將他這家族怪病摸清楚原因的病人,的確應該處處謹遵醫囑才對。

而對於這種家族怪病全麵爆發時的慘狀,嚴行之實在不想再回憶起他那位哥哥死前的樣子。

其實廖世也不想說這樣的狠話,隻是嚴行之實在太韌了,他才會使快刀斬斷之功,口頭上的話自然就鋒利起來。

廖世向來不喜歡與人爭辯在口頭虛言上,除了探討新科目的藥理——在這一點上,他也向來認為,隻有他那位近妖的師弟才配與他共討——對於其它生活上的瑣碎,他則是選擇能避就盡量避口不言,避免不了的,他便會以最簡短的話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述最真實的結果。

例如麵對一個重病之人,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他極少說什麼幾成把握這類話。這麼說話的確很傷人,也給他帶去了不少麻煩。作為一個人,能說些漂亮話本該是常備技巧,但廖世自小在藥穀較為封閉的生活環境裏養成的就是這個脾氣,誰也無能輕易改變,包括他自己。

此時老頭兒看著少年垂頭不語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便語氣緩和了些,但再開口說的話依然顯得有些幹硬:“再等等吧!”

嚴行之聞聲慢慢抬起頭來,他的眼神裏沉鬱之態猶在,此刻又新生一絲疑惑。

因為他從廖世的語氣裏聽出,他們似乎真的在等什麼人或什麼事,但這卻是在出發之前,廖世叮囑了他許多有關遠行的細則,做過充足的跋涉準備,卻唯一故意漏掉未告知的事情。

而仿佛隻要等到了這某個也正在等著他們的人或事物,會對他們此刻負重長途跋涉的境況有很大的幫助。

“等什麼?”嚴行之忍不住問道,不自覺間,他就停下了腳步。

“叫你等,你就等。”廖世也略微頓足,臉上則是忽然頗具神秘感的一笑,仍然不肯把話講明,“不過,可不是叫你等在原地,我們還是要繼續朝前走的。”

“噢……”嚴行之快跑兩步,跟上了廖世的步伐。

雖然他明顯能看出老藥師有話藏掖著不肯爽快點說明白,但他很清楚老藥師雖然性格孤僻說話難聽,卻連對陌生人都不會心存歹念,更何況對他這個已經正式承認了的藥童小跟班。不說便不說,反正不會礙著誰。

嚴行之隻是身體生病,他身為名醫世家子孫,從小接受世家教條的培養,以此塑造出的良好性格是不會因為身體生病而輕易改變的。

他不是毛躁性子的人,而老藥師終於承認收他做藥童的事,讓他對自己的“纏”字訣充滿信心。今日不得知,他會想辦法改日趁老藥師心情好的時候再不厭其煩的套問一番,絕對能有收獲。

望著嚴行之若有所思的樣子,廖世心底裏念頭一動,本來想問他又在打什麼小主意,但話到嘴邊又改了,隻是以很隨意的語氣說道:“四百裏是林杉告訴你的?”

“是……”嚴行之不假思索地點頭,但他很快似乎從廖世的話裏悟到了別的什麼信息,當即又追問一句:“難道不是嗎?”

“嗬嗬。”廖世幹笑了一聲。

本來他不想就此事多說什麼,但一想到林杉終於也被自己騙了一回,他就有些小得意。此時隻有些可惜自己的胡子不夠長,否則一邊捋須一邊說接下來的話,在這個自己新收的小藥童麵前一定很能長風範。

“要甩脫他派的人跟蹤,可不是四百裏就夠的。”廖世鬆開按在胸前沉重藥箱上的手,摸了摸顎下隻有半指長的短須,慢慢說道,“但我若對他說,回要穀要用八百三十裏路,他肯定立即知道我是在騙他。”

“啊?四百裏是假的?”嚴行之用無比驚訝的目光看向佝僂老頭兒,愣神片刻後,他忽然又搖了搖頭說道:“八百三十裏路,你說給我聽,我也不會認為是真的。”

“是…哎……”廖世差一點就順口承認了八百三十裏是可靠路程,但他的話說出口隻一個字,就被自己掐斷了。他不確定還會不會帶這個嚴家獨孫第二次回藥穀,多說無益吧。

他隻在微微頓聲後,隨意敷衍了一句:“無所謂了,多長的路,都無所謂。”

嚴行之深深抿著嘴唇思索了片刻,他放棄了問廖世“何以無所謂”,而是認真地說道:“林先生要送我們一程,也是存的一番好意,藥師你騙他是不對的。”

廖世聞言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淡淡說道:“如果你隻能用騙的方式拒絕一個人,你會如何選擇?”

嚴行之沒有回答,隻是不解說道:“為什麼必須拒絕,不可以接受嗎?林先生又不是要丟給你一顆火球,他隻是要派幾個侍衛護送你一段路,還不需要你管飯。”

“你不知道藥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所以才能坦然說出這些話。”廖世輕輕一歎,“他若派人護送我,必定派的都是他最應手的下屬。我當然相信這些下屬定然能安穩護送,但我卻無能保他們回來,我最多也就能護你一個人周全。這條回去的路,不是沒了那幾個侍衛送一程我就自己走不得的,何必讓他損失最得力的下屬。”

廖世的師門,一直隻是存在於世人的耳聞之中,從未有人能準確說出這個地方的具體位置。

即便有一些訛傳的地址流行出來,很快就會被揭破。因為想要尋到藥穀並搗毀它的個人或組織還是有不少的,他們隻要真正動身去查證,就會發現哪些說法是假的。可盡管如此,也沒有誰能因為排除了假的傳言就剝離出真實結果。

當然,也還存在少許不畏艱險想要去拜師學藝的醫學生員,但藥穀除了地址隱世,連門人的招收,走的似乎也不是開放途徑。除了廖世還在俗世留下過一些足跡,那個被訛傳得更誇張、專以煉丹、甚至專煉藥傀儡為日常樂趣的妖醫,也一直隨藥穀的隱世而從未被誰人看見過。

再次聽廖世親口提及藥穀的可怕,但又不說具體可怕在什麼地方,嚴行之眯了眯眼,心裏一個盤踞了許久的疑問也再次冒了出來,但卻不是世人廣泛最關注的藥傀儡傳說。

忍了片刻,嚴行之終於忍不住了,問道:“藥師,我很早就聽別人傳言,藥穀終年沉浸在一片毒霧之中。即便有誰隻是誤入,並不知道那裏是藥穀,也會被那些毒霧取了性命。真實情況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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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小鎮牌坊口延出去的那條土路平行的小山脈上,騎坐在馬背上的林杉一直望向山下。

多日無雨,空曠的土路在陽光下反映出幹燥沙土的灰白顏色。路上一老一少忽而離身數步,忽而又靠近並肩,步行速度也是忽快忽慢。老少兩人相顧時,嘴唇不時開合,未曾有長時間的停頓,仿佛在討論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

可是以林杉所處的距離位置,不但聽不見百步開外土路上的兩人在說些什麼,連想要捕捉嘴形來讀語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視線朝山下那兩人凝聚了一段時間,林杉便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氣,再緩慢吐出。

側目看向身旁騎馬同行的陳酒,他想起她剛才問的那個問題,遲疑了一會兒後終於還是選擇回答:“藥傀儡確有其事,但藥穀招禍的原因並不止這一條。”

本來陳酒見林杉久久不說話,以為自己問的這件事引起他的不悅,便也不預備能得到回答。然而她此刻不但得到了回聲,還得見林杉解答得這麼直接,她不禁微微一愣。

將林杉的話擱在腦中重複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陳酒禁不住歎息說道:“真難想象,藥師的師門是那麼可怕的地方。”

林杉沉思了片刻,然後說道:“廖世差不多是三十年前離開的藥穀,時過七年後,世間流出妖醫煉製藥傀儡的傳言。廖世便悄悄回了一趟藥穀,確定他那瘋狂的師弟的確作惡,隻是與傳言略有差別,那些傀儡孩子是從逃荒難民裏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