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酒感覺不到一點可笑之處。
她能體會得到,對於葉子青的人生結局,林杉心頭上背負著多麼沉重的自責。雖然她尚還有些不解,總覺得這自責負罪感的原因怕不是一句拒絕的話那麼簡單。
葉子青雖然因為他的拒絕,最後也改變了選擇嫁給皇帝,但從那封信的內容和語氣上看,她並沒有記恨怪責他的意思,依然很信任倚重他。
也許林杉為之自責的還有一些別的什麼原因,陳酒現在雖然還不能詳細知曉,但她相信自己發自另一個角度的直覺。她當然也希望林杉能夠盡快重擇一段感情,但她同時也知道,要他忘了那個在他心裏盤桓了十多年的影子,絕沒那麼容易,絕不是等同於忘記一件事那麼簡單。
一個人能給另一個人記住的東西是那麼的細碎繁瑣,比時光刻在樹幹上的年輪還要繁複。
不過,陳酒在驚詫的同時,心裏又有著一絲欣慰,不論如何,林杉從今天開始,真正有了嚐試遺忘過去不好回憶的行動,從燒掉這封信開始。
如果沒有這封信作為實物承載,拆除了腦海裏虛渺的影像與遙遠過去中間的支撐點,要忘掉一些事便也容易些。
“林大哥,我多希望你過得快樂,哪怕是在說起葉姐姐的事時,你也能平心靜氣,而不是像剛才那樣刺傷自己的心。”陳酒退後半步,再次在林杉身邊蹲下,以極近的距離望著他,一字一句又道:“若是以前,我常常想著,你若能忘了她那該多好。但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如果忘不了就記住吧,但是是要平靜無愧的記住,就像是記住一個老朋友那樣。”
“嗯……”林杉沉吟了片刻,然後微微一笑,說道:“今天與你說到的這些,起初是我不願意言及的舊事,但沒想到說了這麼多,不少豁然之意其實全都是從你這兒收獲到的。你果然是心靈手巧的,看來我以後得常與你聊聊。”
灶膛裏那封湮沒在火焰中的薄信終於徹底燒透,不知何故,有一片信灰還保持著信紙殘角的形狀從灶膛裏飄飛出來,打著旋地飛上廚屋頂空,盤旋了片刻後才輕輕落下。
正巧落在陳酒額前一縷發絲上。
林杉未及多想,伸手拈起那片薄灰,屈指隨意彈開。
彈開那點灰跡後,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之後並未收回,而是又覆回了陳酒的額角。
陳酒微微一怔,然後她很快就發現,近在咫尺的這個自己傾慕的男人眼裏的神采仿佛變了,有些像無風的湖麵,平靜得能映出自己的影子,又有些如融化的脂膏,自己深陷其中卻又不想自拔。
林杉輕撫著眼前女子如絲長發,心緒在這一瞬間也被理得極為柔順,他讀出了女子眼神裏的一種期盼與些許忐忑,他的心裏忽然也起了一絲悸動,略微俯首,唇沿輕輕叩下。
微溫的感觸,如一點星火,引燃了心潮。
當他輕輕吻在她額頭那片光潔上時,他清晰可見她的眼眸閃動了一下,睫毛仿佛凝著一絲靈氣,頗為動人。而當他鬆開了覆在她絲緞長發上的手,就見不知何時她的臉上多了兩抹胭脂……他仿佛第一次為她的美而快了一節心跳。
此時陳酒的心跳得更快。
明明她隻是蹲在他身邊,卻仿佛剛剛從外頭跑了幾十裏路回來,除了心跳加速,呼吸微生促感,她還覺得自己的臉上燒著了火。
“紅了沒?”陳酒捂著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在岔開的手指間閃著神采,望著林杉。
林杉不假思索地道:“紅了。”
“我……我要被別人笑死了……”陳酒把臉捂得更嚴實,“誰見過三十歲的女人還會臉紅?”
林杉伸手指了指自己,笑著道:“我見過。”
陳酒沒有再說話,而是捂著臉跑了出去,還沒站直身就往外頭跑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被人扯了一下尾巴的兔子。
林杉未及多想就站起身朝門外喚了一聲。
他沒有聽到回聲,以為她已經跑遠了,卻沒想到過不了多久,她就又跑回來了。
陳酒盯著林杉問道:“喚我做什麼?”
她總算鬆開了緊捂著臉的手,但臉上仍然是一片動人的嫣紅。
林杉微微晃神,愣神片刻後,才伸手一指灶上翻騰著熱氣的一大鍋粥,有些為難地說道:“這個……水開了之後要怎麼煮?”
“就這麼一直煮啊。”陳酒忍著笑,走到灶台旁,又握起那隻撈飯的大鐵勺,往咕嚕嚕冒著白米湯泡的鍋裏攪劃了幾下,然後就蓋上了鍋蓋,稍微留了一條窄縫防止沸湯,接著她就轉過臉來,望著林杉又道:“煮粥是廚藝裏最容易學得的一項本領,就是灶下一直燒,鍋裏注意攪,隻學這一招就足夠餓不死人了。”
“原來這麼簡單。”林杉坐回灶前繼續燒火,然後笑著又道:“那你負責在上頭攪,我就負責在下麵燒。”
陳酒緩步走過來,蹲在林杉身邊望著他道:“為什麼不是你在上頭攪,我在下麵燒?”
剛剛說完這句話,她才略微“降溫”的臉頰就又“燒”了起來。不知不覺說到誰上誰下的問題,雖然表麵上是說到燒火做飯的事情,但在這某種微妙氛圍還未散去的廚屋裏,在灶膛紅彤彤閃耀的火光前,說這樣的話是很容易引爆新一輪燒灼的。
林杉回過臉來,對視上陳酒那有些古怪的眼神,片刻後,他的眼中也升起一絲異彩。
“林大哥……”
就在這目光有些膠著到一起的兩人彼此快要擦出某種火花時,陳酒忽然開口喚了一聲,語調卻並不怎麼柔情濃意。
“嗯?”林杉目光微動。
“你看……”陳酒伸指一點地下,“……你的印章掉出來了。”
林杉下意識低頭看去。
地上空無一物。
然而還未等他來得及反應,自己可能遭了某種算計,緊接著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觸及一片溫軟、略有些潮濕,散漫著淡淡酒香的氣息幾乎要席卷他陷落深潭,但身體忽然又變得輕如乘風直上的葉片兒,旋轉在雲端。
在林杉微微低頭的那一瞬間,蹲在他身邊的陳酒忽然就仰起臉,她本來隻是想輕輕啄上去,采摘片許溫柔,卻沒想到一碰之下,她便忍不住的沉浸其中,忘情地輾轉碾磨起來。
待她感覺到些許窒息,意識到自己掠取得足夠了,她才鬆開了他。不等他回過神來,她已站起身,像一個剛剛得手的賊女子一般,噌然朝廚屋外半明半暗的傍晚夜色裏逃逸。
她有些忐忑於林杉會不會怪她過於主動。
她也有些幸福的小害怕,怕林杉把她捉回去,懲戒地再掠取一番。她不知道若事情真演變成那樣,她會不會不止是臉紅如胭脂,還會燒得冒鼻血。
一個女人因為迷戀一個男人而流鼻血,這模樣要是傳了出去,自己的臉麵可就真是丟盡了。
——盡管以這種方式哪怕丟盡臉也是幸福的。
林杉站在門口,目光有些呆愣地看向陳酒逃逸的方向,直到過了片刻,他才回過神來。
居然被一個女子用強了?
林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上麵似還有她的溫暖柔軟。
雖然剛才有些失了風度,但那感覺……其實還挺陶醉……
林杉兀自笑了笑,並不知道此時他的臉上也已經浮現一絲縷血紅,雖然極淡,但映在他本來略顯蒼白的臉色上,卻頗為顯眼。
這是陳酒第一次對林杉用強,也是林杉第一次被女人用強。
即便是多年以前的葉子青,敢往他懷裏撲,會往他背上爬,卻也不會用這種悸動人心的方式,掠走他的溫柔。
不知這樣呆站了多久,林杉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廚屋裏還有任務。他正要照學陳酒剛才的樣子,用那撈飯的鐵勺往粥鍋裏攪劃兩下,但才一回頭,他就發現灶膛裏的火又滅了。
用紙作柴,雖然事出有因,不用憐惜紙貴,但終究比不了柴禾的火候。紙張起火雖快,卻沒什麼後勁,燒得快熄滅得也快,如果用這種火候來炒菜,八成要炒成外焦內生的怪味菜。
林杉卻是不懂得這麼多,他隻知道做飯這事不僅麻煩,而且他好像一直沒有學習的天賦,這麼多年來失敗了許多次,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就要召人來幫忙。
很快就有兩個侍衛應聲走進來,這兩個人都看清了林杉臉色裏的異樣,但為左那位稍微嘴快些,忍不住好奇說道:“大人,怎麼你的臉色有些奇怪?”
“是麼?”林杉遲疑了一下,沒有問那侍衛怎麼個怪法,而是轉言說道:“你的眼力不錯,未免灶火灼眼,所以你現在可以先出去了。”
那侍衛愣了愣,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又隱約能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悻悻然退出去了。
那個沒說話的侍衛旁觀這一切,此時反而有些明白了。他一直留守在這附近,剛才陳酒跑出去時,他也看見了,連著現在眼前的所見,他禁不住有些為他默然推敲出的那個畫麵感到驚訝。
這名比較沉默少言的侍衛坐到灶膛前,按照林杉的吩咐不停往灶裏扔書,他將頭壓得很低,不是怕被灶膛裏飄出的煙氣熏到眼睛,而是在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