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羅信托舉過來的手,少年人目色一凝,絲毫沒有拿回那瓷瓶的意思。他徐徐站起身來,再開口時已是換了一種顯出命令意味的口吻,有些冷漠的說道:“我服這個。至多不過是讓別人安心,但你若不按我所說的服用這個調養身體,則會折壽。”
他的話說完,那名被喚作阿盛的錦衣人想到剛才他還把羅信調侃成活閻羅,此時臉上不禁現出一縷慚色。而羅信則沒有再抗拒少年人攜同好意送給他的藥,拔開瓷瓶口的木塞,倒了一粒藥丸入口。合著唾液咀嚼吞下後,又暗自運作起體內的經脈。使藥力加速均勻的散開來。
少年人似是沒看見這一幕一般,隻是目光在躺於地上的鐵大身上盯了幾眼。
鐵大此時有了微弱的呼吸,已由一具屍體“變”回了一個活人。這一逆向結果的功勞所在,除了那個由這少年人安插在高府的人對送鐵大歸西的藥稍微進行了修改外,最關鍵的一環還是經脈天生異於常人的羅信運用一門特別的內功心法,以消耗自己生命體元為代價。對鐵大近乎死亡的身體經脈進行推拿複蘇。
隻是鐵大雖然又活了,那也隻是先恢複了心跳與呼吸,其它一應活人該有的生理功能暫時還處於死寂狀態,仿佛一不留神,連那剛剛恢複的心跳即會再度如煙消逝。
少年看著他帶來的那名錦衣人在給鐵大探脈,靜待了一會兒後,他才遲疑著開口:“小森……”
那被喚作小森的錦衣人聞聲鬆開了鐵大的手腕,麵向少年人恭聲道:“公子請吩咐。”
少年人平靜的說道:“我有一些話,需要親自對這個人說。”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否則他不會片刻也等不了的就趕了過來。在場三名錦衣人多少都能感覺到他的這個意思,然而小森的臉上卻露一絲難色,不過他沒有為了讓這少年舒心就說漂亮話,隻是如實稟道:“公子。這個人雖然未死,但剛才的假死狀態對身體的損傷是極大的,一時半會隻怕是醒不了的。”
醒都醒不了,要說話就更難了。
少年人眉頭丘壑淺起,沒有再開口。
就在這時,盤腿坐在地上剛剛睜開眼睛,正好看見少年那一眉頭一皺的羅信立即開口道:“公子,我可再替他運功一周天,如此令他有一盞茶時間能夠清醒說話。”
羅信剛剛將體內的經絡梳理了一遍,並且那枚振元丹也已在體內發揮藥效,所以他在說完這段話後就從地上站起身來,一時間竟然也沒有之前那種虛弱疲倦之態。
“胡鬧。”少年人斥了一聲,同時橫伸一臂做出阻止的動作,接著慢慢說道:“且不說此後一年,我不會再讓你使用這等功夫,就算現在你體內真氣充沛,如若沒有這個必要,我也不允許你再出手。”
他頓聲凝視了羅信片刻後才又語氣定然的說道:“不要因為你此刻覺得無礙就大意了,振元丹不過是讓你現在可以自己回去,而不是讓他倆抬著你行走。”
羅信聞言,終於是止住了腳步,垂目說道:“公子勿惱,屬下遵命。”
少年人在沉默了片刻後,自衣袖裏摸出一個小紙包,信手扔給了站離鐵大最近的小森手裏,接著說道:“喂他服下,若半個時辰之後他還未醒,我便回去了。”
小森點頭照辦,不需多做吩咐,他將折於紙中的藥丸塞進鐵大口中後,立即運功催化藥力。雖然他沒有像羅信那樣天生超越常人的古怪經絡,但這類調換真氣流轉的基礎手法還是能掌握的。
鐵大服完藥,這站在一旁的四個人就陷入了幹等之中。少年人沒有說話,作為屬下的那三名錦衣人也不好開口多說什麼,但在他們三人心中,半個時辰對於那位少年人來說算是漫長了的。看著他一直站著幹等,這三人不禁微覺不安,然而垃圾山堆積的全是廢棄物,即便能找出廢舊的椅子來,隻怕這東西也會折了那少年人的身份。
好在,鐵大的蘇醒比預計的要快,半個時辰約莫隻過了一半,渾身呈現燒焦顏色的鐵大悄然無聲的睜開了眼睛。
此時已近傍晚,春天裏的夜色降得又比較早,昏沉的暮色裏,鐵大原本還可以分辨出突陷的麵部輪廓也變得模糊了。隻有那對睜開的雙眼露出的眼白是清晰的,襯出一對灰黑色的瞳子,有些病態的顫抖著。
少年人提前見此預想中的結果,麵色依舊平靜如水。他隻是命一人扶著鐵大坐起身,靠在一個廢棄的木櫃上,然後就將三名錦衣侍衛都遣遠了去。
此時的鐵大隻覺得一股異常的潮熱從丹田騰起,以脊骨為橋梁散開在體內,衝擊著他的頭腦。他覺得身上很熱,明明很疲倦的連抬一抬手指頭的力氣都使不上來,可是大腦裏卻充斥著亢奮的信息,令他絲毫沒有睡意。
他漸漸明白,自己是被下了藥,接著他想到自己失去直覺前發生的一些事。為此,當他看到眼前這個氣質殊異的少年人時,他心中的警惕情緒驟然拔高。可他無法站起身,也沒有力氣做出任何防範,念及於此,他的心緒倒又平靜下來一些。
嚐試著動了一下嘴唇後,鐵大發現自己居然還能說話,他開口吐音,說出了生還後的第一句話,盡管聲音裏無可遮掩的透著極度的虛弱,他也關顧不了那麼多了。
“你是誰?”
簡單直白的三個字,透露出剛剛走過死亡線的鐵大心中最大的疑惑與防備之意。
“我是誰你暫時不用知道,你也沒有能力知道。接下來的談話,隻需要我知道你是誰就足夠了。”少年人也終於是開始了這場早已做好預備內容的‘生死談判’,他的口吻異常冰冷,“你姓鐵,無名,碼頭上抗運貨物的力漢給了你一個鐵大的敬稱,因為你天生神力。他們卻不知道,挖掘並培養了你的這種能力的人是廟堂之上,身份尊貴的吏部侍郎大人。”
少年人的話中每一個短句都直擊鐵大的身份要害,雖然他現在也覺得自己的昏迷並出現在此地,其中過程緣由古怪的地方太多,但他的忠誠還是屬向那位侍郎大人的。因而他在聽完少年人說的那番話後,肌膚殘漏的臉龐生硬的扭動了一下。
隻是這個時候少年人並沒有留時間給鐵大說話的機會,他隻是短暫的停頓了一下,緊接著聲音提高了一份的問道:“你可知道高昱為何要你死?”
這句直白的話越過了方式,並且是直刺那個令鐵大困惑和微微懼怕的結果,誅心之言,甚過誅殺之刃。
鐵大目色一沉,少年人的話直接刺穿了他心為高昱保留的忠信圍城。但牆雖有孔,可離完全崩塌還有些許距離,由此,鐵大聚起心裏最後一片信念,以及對這陌生人的警惕,對抗著心裏開始滋長膨脹的一種不良情緒。
他動了動嘴唇,沒有解釋,隻是問了一句:“你為何救我?”
“你的心智果然堅定,到了此刻還不願放棄已不值得堅守的東西。”少年人微微翹起一邊唇角,在晦暗的暮色裏,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毫無感情可言的笑意,“也許我這不算是救你,而是會讓你在擁有一個死亡的結果之前,品嚐兩次瀕死之苦。”
少年人雖然做了救活鐵大的事,可自鐵大蘇醒開始,他就沒說一句善意的話,他所表述的意思裏更多的隻是一種信息上的交易。
——我救活你,不過是想從你口中獲知一些東西。
而在鐵大直麵表示了不配合的質疑之後,少年人不但不為自己辯解一句以獲得鐵大的信任,反而反其道而行的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有些冷酷,有點刻薄。
可是,鐵大在聽到這番話後,心中所重視的東西卻在發生著輕微的變化。
置之於死地,家主竟真的要置我於死地?為何,我做錯了什麼?
少年人剛才問他的那句話,此時成為了他心中盤踞的問題,成為一條鑽入他的身體,正啃噬著他的心的小蛇。
恰在此時,那少年人仿若自言自語一樣歎了一聲:“人不能完全像東西一樣說扔就扔,可惜了……”
鐵大隱約明白少年人話裏的意思,因為這個,他第一次對心裏堅守的那個東西產生了不一樣的想法。即便高昱像丟棄廢物一樣放棄了他,那他也未必就會向眼前這個救了他一命的少年人投誠。
或許一個人最應該效忠的,是自己。所以那少年剛才說的話還是有點意思的啊!就這樣把自己得以活命的東西交了出去,也許真的等於是加速讓自己再承受第二次瀕死之苦。
鐵大扯了扯嘴角發出極為沙啞的喉音,不知是在冷哼還是在冷笑,接著他開口說道:“你想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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