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兩人開口說話,樓梯口又噔噔響起一陣腳步聲,卻是一名跑堂夥計找了上來,向現在已是主事掌櫃的許二彙報了幾件事情。
得了許二給出的決策後,那跑堂夥計見掌櫃的在招呼貴客,沒敢多叨擾也就準備離開了。但在他剛走到門口時,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掌櫃的,樓下那路過的兵是怎麼回事啊?看著怪嚇人哩。”
其實何止是那年輕夥計看著樓下的行軍步伐覺著心驚,此時的許二心裏頭也已冒出些許訝異,然而他現在身為一店之主,便要拿出符合身份的鎮定。幹咳一聲,他說道:“內外城兵員互換,兵部的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就別閑操心了。”
年輕夥計連連點頭,見許二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下樓忙活去了。
待那夥計走了,許二卻是聚起精神望向莫葉,眼神中略有期待之意地問道:“莫小姐可知道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你問我?”莫葉詫異了一聲,想了想後,她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又道:“你莫不是在懷疑皇宮裏發生什麼事了吧?”
“看著有些像啊。”許二目露遲疑神色,“你也不知道麼?”
當今皇帝並不似舊朝皇帝那樣傲慢冷酷,雖然帝王威儀的確有注意培養愛惜的必要,但在值得去做的事情、以及值得一見的人物麵前,陛下的行動也時常不拘小節。或許這是因為他是靠己身實力一步步走上皇位,而非一出生就浸在皇族韜養之中,比起古板遵循規矩條文,他更相信以實力說話。而對於有著足夠實力左右江山的人而言,規矩禮式大多時候都是心情的產物。
當今皇帝並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
在需要的時候,陛下也能做到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與他人攀談,或者不倚皇權的與他人隻評道理。
而對於陛下精心打造出的京商團隊,對那些為振興帝京商事而做出過功績的本土商人,即便他們頭上沒有頂著功名,陛下一樣重視他們,並時常與他們會麵交談。
談話的主要內容,當然還是圍繞著怎麼讓帝京乃至全國都城的商事被激發壯大,以及最後多多向國庫送稅收這些問題,但偶爾閑暇,還是會說一些別的閑話。
現如今京商團隊中最明亮的新星當屬阮洛,而阮洛在繼承舅父產業後在京都這三年時間裏沒少得到陛下傳喚,這兩人交談了什麼無人知曉,但能給旁觀此事的人一個提示:陛下明顯很看好這個後生啊!
那麼,如果京都將有大事發生,阮洛興許能先聽得一些風聲,畢竟他有著那麼好的機會,與陛下走得那般近。
而現在離阮洛最近的莫葉就在店子裏,坐在他的對麵,他是不問白不問。
然而莫葉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對於商人來說,戰爭必然是最大最難以修複的傷害,可在此之前阮洛那邊沒有任何異樣,所以此時許二是問了也是白問。
正當莫葉麵對許二茫然搖頭,不發一言的時候,樓道口再次響起腳步聲。許二一聽這腳步節奏,立即識出它來自餘用,連忙自桌邊起身,向門口迎了過去。
莫葉也已起身離桌,跟上許二的步履,向雅舍外走去。剛出了門口,站在二樓兩邊雅舍中間隔著的走道上,她果然就看見餘用正往樓上走來。
雙方目光一碰上便打了聲招呼,走近後又寒暄幾句,無非就是久等了、失禮之類,接著很快就又坐回了雅舍內。
在餘用麵前,許二毫不感覺為難的立即降身為跑堂夥計,行動麻利的給餘用煮了一壺他慣常飲用的餘家祖傳大苦茶湯,斟好一碗恭敬捧至餘用麵前,然後他就如一個長期跟著師父學藝的老實徒弟一樣,很自然的盤膝坐在餘用側後方位置。
在此期間,無需餘用發話吩咐什麼,許二也沒有開口請示,煮茶斟茶前後過程就像一個家裏的人互相盛飯夾菜那般自然。
直到許二也坐下了,餘用才止住剛才與莫葉的閑來碎語,話歸主題地說道:“其實莫姑娘可以不必這麼勞累,把名帖交給許二,讓他轉遞給餘某也是一樣的。”
在來送餘家這封名帖之前,莫葉還送過別的十幾家邀請名帖,對於餘用的這句話她是熟悉無比,因為會這麼說的人家她已經碰上多次了。然而無論這句話是由誰說出口,她回答的話仍然是一樣的一句,語氣也仍然如第一次這般回話時的堅定而認真:“義兄特別叮囑過,必須將名帖送至賓主手中,不可轉遞。為此耽誤了餘老板的時間,小女子在此向您告罪了。”
“莫姑娘這聲歉意,餘某可領受不得。”餘用微笑抬手示意,隨後又道:“無論哪個行業,都需要像莫姑娘這樣恪守職責的人。對你,餘某隻有敬意,那還挑剔得了,阮公子用人的眼光也是一絕。”
“餘老板如此盛讚,小女子可堪受不起。”莫葉微微一笑,用了與餘用相近的話回應,語中頓生俏皮之意,場間對話氛圍立時也輕鬆了不少。
隨後,她沒有再多說閑話,從身邊擺著的一隻小匣子裏取出阮洛所書邀請餘用的帖子,雙手遞上。
餘用接過帖子看了一眼,請帖的內容隻有簡單幾筆,直達主題,他收起請帖後不禁感慨道:“若非收到這帖子,餘某還一直未曾仔細想過,阮公子還隻是一位將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他能做的事,可比時下許多同齡男子強大不少。”
莫葉語氣恭敬地道:“時間與閱曆的積累是最難速成的學識,往後我家義兄還有許多地方要向餘伯父學習討教。”
遞出邀請帖後,稱謂毫無前兆地變了,雅舍中的談話氣氛再次緩和了許多,多了些長輩與晚輩之間的顧惜融洽。
餘用哈哈一笑,精神上一鬆緩,往昔常年在街邊擺茶攤養出的些許市井氣息便也流露出來些許,他笑道:“女子之中難有像莫姑娘這樣姿態大方卻又做事嚴謹者,看來好女子都被阮家小子搜去了,不止是莫姑娘,葉家正名兄那位多麼寶貝的女兒,也被他給拐跑了,真是羨煞旁人。”
坐在餘用側後方的許二聞言忍不住幹咳一聲。
餘用回過神來,連忙致歉:“冒昧了,冒昧了……”
對於在感情經曆上還一片青澀的年輕男女來說,餘用剛才那番話裏的“搜”“拐”二字實在是用得有些不雅。莫葉聞言也是眉梢微微一跳,但見餘用忙不迭地道歉,她隻覺得說不上什麼了,有些牽強地一笑了事。
眼見餘家的事情也已辦得差不多了,莫葉沒打算再多作停留,凡事要分輕重緩急進行,手裏還有兩張帖子要送出去,怠慢不得。
當下就與餘用作別,莫葉自桌邊起身,便要離開。
然而她還沒走出幾步,又被餘用忽然來的一聲喚給喊住了。
莫葉轉過身來,就見餘用一抬手使了個手勢,支走了許二,他的臉上神色微凝,似乎有什麼事想說,又心懷顧慮難言。
“餘伯父是不是遇上什麼難辦之事了?”莫葉想起餘用剛剛登上樓來那會兒,臉上似乎也有這種凝重情緒,意識到事態蹊蹺,頓聲片刻後,她又輕聲問了句:“若有什麼地方小女子能幫得上,餘伯父盡可直說,小女子雖然不才,倒能自信做好跑腿帶話這份差事。”
莫葉推敲出來的一番話似乎正好撞上餘用的心事,他聞言微怔,之後很快又是釋懷一笑,說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這個提醒,不知該不該由餘某來說。”
提醒?
莫葉將她自餘用話裏挑出的一個詞默然在心裏重複了一遍,表麵上雖然一言未發,但眼神中已有質疑浮現。
餘用注視著莫葉的雙眸,稍許斟酌過後,他緩言開口說道:“近段時間,關於帝京,除了商界的事,阮洛有沒有對你說及別的事情?”
雅舍內的言前稱謂第二次發生改變,隨著餘用開始直呼阮洛名諱,莫葉也已經明顯感覺到,她剛才察覺的事態之蹊蹺漸漸變得有了嚴峻味道。
“近幾日義兄除了忙於商事,便隻有操心加冠大禮的事情了。”與剛才麵對許二時的態度不同,此時的莫葉雖然也相當於什麼都沒說,但確是實誠回稟。
“這不對啊……”餘用納悶地抬手捋了捋下顎短須,沉吟著道:“實不相瞞,在回這裏之前,餘某受陛下傳召,入宮談了一些事情。”
餘用這話一說出口,莫葉眼前頓時浮現出剛才許二詢問她時的眼神,以及在窗外街上跑步前行的那一長隊軍士的身影。
——難道京都真的要發生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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