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8、太突然(2 / 3)

王熾在這個時間點與阮洛見麵,也是想順便與他一道吃個午飯,這對他來說恩寵以極。王熾慢於餘用一步,過午之後才準備告訴阮洛征川戰事,這不是因為忽略,反而是重視的表現。他要對阮洛說的,遠不止對餘用說得那麼簡潔淺顯。

大凡書店除了售賣書冊典籍,自然兼帶出售筆墨紙硯。而阮洛經營的這處書店除了兼營這些,實際上在書店內的一間特別隔開的書房裏,還彙集了他名下十幾處商行的賬目冊表。

來買書的大多都是恪尊禮式的斯文書生,因而書店內的經營環境比之別類商行不知要安靜多少。

店鋪有存放紙質貨品的需求,所以防潮、蟲、火之類工作也做得非常仔細。阮洛沒有另騰一處地方,而是將賬冊大部分存放於此,也是考慮到將兩端事務進行合並簡化,照看安排書店的雇工時,完全有餘力同時兼顧好賬房。

書店裏空氣中飄散著薄薄一縷墨香,書卷氣息濃厚。一排排書架重複著簡單的框式,雖然沒有精瓷名畫的裝點,可勝在方正厚重。在愛惜書冊的人眼裏,這裏由簡入繁、正合心意。

店內經營環境少出現喧嘩者,翻書的輕微“嘩茲”聲自然成了主角,但這種聲響映入耳內,卻讓人感覺更加寧心靜神,令人更能沉下心領會書中境意。

王熾與兩名侍衛走入書店,先是隨意轉了一圈,他對店內環境很是滿意——當然,他會在意這些細節的真正原因,實是因為他看重這家書店的主人——但他也沒有因此就多在書卷中逗留,一轉身就徑直走向阮洛清理賬目的書房。

在這家書店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若非顧客主動問詢書目所在,書店雇員不會強推硬塞地叫賣。

閱覽書文,如品人心性,品的是著作者一字一句絲絲縷縷嵌入的靈魂。人有喜厭,書雖然不會出聲,有時卻能近乎如此。沒人會買自己不喜歡的書,相反,有些書雖無大用,但看著順了某些人的眼,便也可能被買走。

這是書店經營的商經之一,而這經營之法裏頭又存著點讀書人的傲氣。

在王熾一行三人走入書店之初,店子裏正在整理書架上書冊的店員也隻是側目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繼續著自己手頭上日複一日重疊的工作,連腳跟都沒有多挪開半步。

然而隻是過了片刻工夫,剛入店門的顧客竟如此不安分,居然想往裏間書房去了!那裏是能隨便進的麼?

不論這幾個人所攜的理由是什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麼直接往那間置放了不少重要賬簿的書房闖,無論是這家有些特別的書店裏的店員,還是大東家帶在身邊的兩名保鏢,看見這一幕都不會坐視。

然而當那兩名保鏢與王熾身邊的兩名侍衛將要交手,隻是手掌碰手腕、手指抓手肘這麼一兩下功夫裏,那兩名武功底子也算紮實的保鏢就見識到了大內高手的厲害。

“劈啪”一聲嵌在骨肉內裏的悶響傳出,那是關節骨骼在極端扭轉時發出的聲音。書店裏的兩個保鏢想抓住對手不成,其中一人的手腕還被一名大內高手一招扭轉,手掌反轉耷拉下來,就像被疾風打折了的茅草,再也使不上力了。

不過這名保鏢也算硬漢一條,手腕被人生生掰折了,他也隻是悶哼了一聲,並且毫無畏懼的立即準備使另一隻未受傷的手繼續搏擊,以捍主人安全。

見此情形,那名折了他手的禦前侍衛眼中隱隱掠過一絲敬意。他隨侍皇帝來到這兒,並不是專門來找人打架的,如非必要出手,待到把話說清,他甚至可以與這好漢交個朋友。

由國君挑選願意隨身帶著的禦前侍衛心性如此,阮洛經常帶在身邊的兩名好漢也非市井混混。大家都是習武之人,做得同類職業,誰也不會因公結怨,更不會憑主恃驕。

而正當那名保鏢準備揮拳再來時,另一名禦前侍衛已經掏出腰牌,無聲地亮明了身份。

書店的兩名保鏢在看見那腰牌上的圖文銘刻後皆是一怔,揚起的掌刀拳頭還擱在空中,因為收勢太急促,此刻雙手肌肉神經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失控,半天都沒有垂下手來。

在這等架勢籠罩下,王熾才恍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久住皇宮,都快忘了平民生活中的一些注意事項了。在宮裏頭,自己想去哪殿就去哪,不必先打招呼,自有侍駕宮人先一步作路引。但在民間,人人較為平等,皆有各自的隱私權利,冒犯不得。

直白說來,宮裏的那一套在民間行使不得。準確地說則是,如果自己想微服出巡,就要把自己的身份放到平民層次。

然而王熾意識到這一點時有些遲了,身邊兩個侍衛已經亮出了腰牌。

阮洛挑選的隨行保鏢自然不比一些空有武力的打手,還是有一些眼力勁的,很快便認出了那腰牌銘刻的意義。這兩個漢子目光稍定,挪開落在腰牌上的視線後,又看了王熾一眼,緊接著就準備撩襟跪下了。

王熾此次出宮,隻是來找阮洛說幾件事,預備速去速回,並不想把事情攪大。而他之所以微服前來,主要目的之外,更隻是為了準確地看看近段日子裏阮洛的生活狀態。好榷定阮洛能否穩妥接下他準備交付的這個任務。

他並不想事情搞到後麵把京都府的人惹來護駕,除了不想要麻煩,還因為他相信自己勞心治理了十多年的京都,如今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能夠處得祥和平安,所以他以平民身份行走在宮外,哪怕一個侍衛都不帶,應該也是沒有問題才對。

三個人來,便三個人回,事簡才可速辦。

側目一眼就見那兩個青年保鏢要行大禮,王熾隻拂袖示意,那兩個人將將傾斜的身體就被兩名禦前侍衛橫出一臂卡住,緊接著這四人就聽一個聲音傳來:“我隻是一個讀書人,有一個問題想請教罷了。”

天下識字者,皆可自稱讀書人。

而眼前這位“讀書人”要找家主請教,問題為何,不言而喻,總之不是旁人可以旁聽或靠近的。

此番一切地特例對待,都隻因一個特別身份問題。

兩名書店保鏢聞聲再次一怔,旋即躬身深揖,卻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不知道此刻用什麼稱謂稱呼此人,才最適宜己方的禮敬態度和彼方的尊貴身份。雖然能受阮洛看中、高薪聘用的他們也讀過一些書,但他們此刻隻感覺到了辭窮所致的輕微惶恐心情。

眼前這位錦服中年男人的身份已經擺明,所以他們高呼陛下當然是最恰當的,但與此同時陛下又給出了提醒:不可聲張。所以他們最後又有些不安地覺得,或許此時沉默才是最合適的“對話”。

光顧書店的都是買書的客人,大部分顧客正沉浸在挑選書籍、以及預覽書本內容的緊密腦力活動中,沒有哪個誠心買書的人會捧著喜愛的書冊還東張西望。

即便也有一兩個人注意到了書店一角聚在一起的人有些顯多,並且看著有些古怪的是,他們手中都無書,似乎發生了點什麼與文雅無關的事。然而讀書人多半都有些憊動,最多多瞄幾眼,見事態沒有進展變化,那幾個人也已散開,也就懶得有人繼續留意。

四人剛才交手的那一瞬間,隻不過用了一招,雙方作派皆是起勢猛而收手快,勝負立判。因而書店裏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剛才某一刻,那氣勢如利劍出鞘對衝的一幕。

阮洛開的這間半為經營盈利、半為賬務總彙的書店,檔次也是不俗,進這店的都是斯文人,此時書店裏仍隻有繼續瀏覽書冊的讀書人,再無異常。

意識到在宮外行走不比在宮內,待那兩名書店保鏢在自己的示意下沉默著散開,王熾便準備使一名禦前侍衛先行一步,免得自己突然到來,擾得阮洛也像剛才那二位保鏢一樣過於驚訝。

然而他終究是又慢了一步。

四人剛才交手時所站的位置,實際上已經很接近店內書房大門了,並且當時正逢房間裏阮洛清理完一摞賬簿,在短暫歇息,所以書房外些許動靜,雖然沒有引來泛泛顧客的目光,卻沒能避過阮洛的注意。

而當他下意識裏起身離開書桌,向書房大門走去時,門忽然從外麵打開,一個錦服中年男人迎麵闊步朝他走了過來。

視線隻在這中年男人臉上停留了片刻,阮洛即刻認出了他,略有怔色,下一刻便大禮拜下。

步履已經邁過門檻的王熾忽然頓足,袍袖微抬,跟在他身後的那兩名侍衛立即會意,轉身關上了大門,將他們兩人關在了門外的同時,也將阮洛的那一聲“陛下”關進了書房內。

望著端端正正行大禮於眼前的阮洛,王熾的目光在這後生頭上束發的天青色綢帶上停了片刻,然後他緩步走近,微微蹲身,伸手搭在了後生的小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