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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熾的幾句話點撥過後,這件妹夫要算大舅子老賬的事情,立即翻轉成了大舅子要對妹夫行歹毒之事。一旁聽著的阮洛隻覺得心尖兒上盤旋起一層濕冷的黑雲,這事兒後頭的此種猜測,還是剛才自己提出來的。
念頭一轉,阮洛連忙將這個話題引入一個新的陌生途徑,輕聲問道:“據晚輩所了解,青川那片地方的確很亂,但受地域大小限製,再怎麼亂也隻是那一小片地方。但為何聽伯父的話意所指,似乎要征服那片地方,卻要消耗數以倍計軍需物資?”
“你問的這個問題,在此之前也有幾個人向我提起過。戰青川的物資供應說來也有你的一份功勞,我便大致講解給你聽聽,也許這對你今後可能要去那裏走一趟有所幫助。”王熾在心裏快速理了理戰青川諸事頭緒,然後他才緩慢地接著說道:“首先是地勢問題。青川的亂軍雖然不多,但趁著地勢險惡,西征的軍隊隨時會麵臨一小組人全部隕落在險山惡水中的危機。所以我方軍人必須擁有更精密的戰防器械,這就不止是盔甲、馬匹、軍械該如何造的問題了。
再者就是兵員自身的素質。川州的亂軍準確來說,不能形容他們為軍人,這卻不是從稱謂上貶低誰。那群流寇出身的賊人,個個武藝精湛,利用地形將我方兵卒分散之後再個個擊破,也是一大難題。為此,我早於幾年前就在那邊深山大林裏秘密修築工事,除了如今備戰,也用於今後的防患。但此事為求保密,不能公然大動土木,材料的運進以及廢料的消埋都多耗費了人力和時間,這類事情連續做了幾年下來,簡直相當於再修兩座皇宮,亦是傷財的。
最後就是糧餉問題。派去川州的兵員全都是精銳,餉銀當然要給足。除此之外,他們在那邊的吃飯問題,因為物資運輸通道可能會在戰事起來時隨時被打斷,所以前頭一邊打,後頭一邊補糧草的狀況要修改一下。糧草必須一次滿倉,這其中還包括被服以及烹食的柴禾也不能差了,隻可以多而不能少。征戰結束後,想必會浪費掉不少糧食,但這是風險消耗,避免不了的。”
雖然阮洛不擅長籌劃戰事,但王熾的這番話說得句句剔皮見骨,戰事要點全都講得非常突出明確,阮洛不可能還聽不明白。
阮洛的思緒建立在這些知曉上頭的又問道:“那麼,晚輩也許要去那邊一趟,到底能幫上什麼忙呢?”
“這個之前我們不是已經談過了麼,讓你留神著燕家的行動。”王熾說了許久的話,有些口渴了,便端起白瓷茶盞掀開了盞蓋兒。但在他微微一低頭準備啜飲的時候,他又將茶盞放回桌上,因為他端著茶盞的那隻手感覺到茶已經涼透了。
阮洛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當即嗓音抬高了些的喚了一聲:“小二,添茶!”
話音剛落,他才忽然發現,這茶舍裏的環境也太清靜了些。
方才王熾為了談話方便,避免聊天內容走漏,便在第二道茶水添好時,就將茶舍內的一應侍者全部喚了出去,叫他們在外頭候著。反正這茶舍都被他無比手闊地包了場子,茶侍們該怎麼做,當然都是他說了算。
可他這麼處理後造成的結果在現在看來卻充滿古怪氛圍,因為在所有茶侍都出去後,直至現在,倒真的沒有一個人回來過——連客人盞中茶水涼透了,也不見有個人拎著開水壺及時進來添水——他們既然是開茶館的,難道連熱茶幾時得加水這種基本常識都不知道嗎?
能開辦在恒泰館街區的茶舍,怎麼說也該具備一定的服侍水準吧?至少這侍茶的章程不會低於京內任何一家中等茶館才對。
就在阮洛因為這家名為雨梧閣的茶舍對客人太過輕怠而微感不悅的時候,他忽然就聽到一個有些嬌柔的聲音傳來:
“嘻嘻,客官的茶涼了麼?”
這樣脆得有些尖銳刺耳的嗓音,以及這樣一個音節繞三匝的說話語調,實在與飲茶尋清淨的茶舍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茶館裏居然出現了女侍,這是之前一直未見出現過的茶侍。
這個女侍語氣裏天然渲染著一股媚態,乍然一聽這聲音,不禁讓剛飲過清茶的人赫然覺得,那茶水裏仿佛投了胭脂,自己吞下了膩人的香脂。
這個女侍還是從頭頂上的二層閣樓慢慢走下來的。
剛才房頂又是踢瓦又是打鬥的聲音,也許不禁是那幾個賊徒斷了骨頭,房頂的瓦脊怕是難免也要裂上幾根,難道閣樓裏有人,卻一直沒有覺察,不被打攪到,要到了現在才現身?
還有,之前雨梧閣裏主動迎自己過來的那幾個夥計和掌櫃都去哪兒了?
望著那個曼妙的身影從閣樓通往樓下的拚木階梯上走下來,阮洛已然沒有閑心繼續去留意這個女子長什麼模樣,他當即朝外頭高喊一聲:“來人!”
他口中一個“來”字剛喊出半片音符,就感覺一陣疾風向喉部襲來,迫得他幾欲窒息。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叮”的一聲脆響,似乎有兩個脆物在極大的力道催動下互撞,激飛碎片滿地。
一滴濕熱的液體從下顎麻痛的一點流出,阮洛下意識伸手朝那不適處摸了摸,再攤掌一顧,就見指尖盡是血跡。那激飛的碎片雖然偏過了他脖頸上的血管,卻還是在極大的投擲力催動下,斜斜從他的下顎擦飛,留下一道血口子。因為這碎片飛來極快,所以這點傷口倒並未讓阮洛感覺到多少疼痛。
但此時他心裏卻已升起急劇地震驚!
沒想到刺客居然真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潛進來了,而剛剛他喚那一聲時,還並未完全否決那個從閣樓上走下來的女子的茶侍身份。
他已顧不得下顎傷口還在溢出血水,立即轉回頭朝王熾看去,並已經在心裏做好了以身為盾的準備。
隨著他偏過目光來,他就看見王熾擋在他脖頸側麵的左手還未收回,那隻手掌大拇指上戴著的寬玉扳指不知是遭到何種硬物的重擊,已經碎成了幾十個不規則的玉顆粒,一些掉落在桌上,還有一些濺落到了地上。
看得出來,這玉扳指的質地極佳,即便破碎了,散開的顆粒大多邊角偏圓滑,否則阮洛脖子上難免要多生幾道血口子。
真正傷到阮洛的碎物,是那混雜在碎玉顆粒裏的幾枚菱角狀晶瑩碎物,那破碎的狀態明顯也是被毀後的樣子,阮洛不能看出它完整時形狀如何,隻知道它也具有很剔透的質地。
玉石質地溫潤,有的上等玉石在對著陽光細看時,能從中隱隱觀察到如活物一般的盈盈流澤,故而被有心之人打磨成飾品,光輝襯人,玉暖人肌。
但這剔透的刺狀物雖然擁有著類似的觀賞度,卻被有心之人製作成了極厲害的害人器物,真可謂物有兩極,阮洛仿佛能從地上那碎掉的剔透碎尖角裏頭看出一些絲絲縷縷從斷口飄搖而出的寒意。
王熾收回了左手,他的大拇指原本套著寬玉扳指,那扳指被那麼粗暴的擊碎,他的拇指難免也多了兩三道血口子。隻是很幸運,這幾道口子看來割得並不深,隻是有幾粒血珠子從淺層皮膚裏滲了出來。
王熾隨意地用右手搓去左手大拇指上的血珠子,自然垂手於袖中,然後他看向那個從閣樓上走下來的女子,淡然說道:“姑娘不是來添茶的,是來添人命的。”
那個下樓時還姿勢妖嬈、聲露媚態的女子,此時眼中柔和已然盡散,流露出的是一抹殺人前的凶光。她筆直盯向王熾,一副將要索取什麼的樣子——她要索的當然是人命。
她的眼角餘光又不時在阮洛臉上點過,似乎並不如何重視此人的存在。顯然她已經辨別出來,這個年輕人並不會一絲武功,他剛才絲毫不知道躲她投擲的暗器,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目標人物身邊多沒多這個人,能起到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
倒是目標人物本身有些棘手,剛才自己隻是想輕鬆將那根旁刺剔除,卻沒想到這個中年男子這麼厲害,早已先一步覺察,幫那年輕人擋了一下。
沒料到這個年輕人對目標人物似乎很重要的樣子,這女子忽然有些後悔,剛才如果投向那年輕人的暗器隻是虛晃一招,這中年男子還能避過麼?
——不過,任這幾個人武功再高,憑借著那一絲在兩個時辰前植入他們經脈中的滄浪弦音,他們決計支撐不了多久。
剛才屋中正是他一個幫手也沒有、還多了一個需要他救助的累贅的時候,但那絕佳的機會隻持續了片刻功夫。聽到屋內器物激劇破碎發出的聲響,不似失手打破一隻碗碟的聲音,外頭守著的四個侍衛隨從已經趕了進來。
但隨著王熾這邊入增四個幫手,凶狠女子那邊也赫然多了幫手。隻聽轟隆一聲巨響,王熾頭頂上一塊閣樓的木質地板塌方了,好似早就被人整齊的鋸開了一方活木,兩個黑衣蒙麵的刺客踏穿這塊活木,從上至下向王熾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