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突襲到這裏的刺客們,究竟是什麼來頭?
王熾心裏微微驚訝且疑惑著。
恒泰館街區專為迎接外邦結誼來使、或者本國封地上的貴族訪京而修建,對於這片客居和修身養心的宅區,它必須既要保障客居此處的上賓貴族們的人身安全,又不能格調高過皇宮的尊貴。
因為要滿足這兩個條件,王熾在建館之初就花了不少的時間與精力,與好友一起研究出了一套嚴謹如織的守衛章程。這套章程已行使多年,在此期間又完備了幾處漏洞,本該更為堅實才對。
可是現在,這群悄然闖入的刺客雖然武功隻算中庸,但卻仿佛能無視這片街區的防衛一般,不僅有多人混入,仿佛他們還逆向的對這片街區裏衛兵的行動製造了某種幹擾。
思慮到這一步的王熾腦海裏突然又冒出一個念頭:莫非剛才阮洛揣測的那些已然成真?
他的行蹤,除了很可能在那餛飩館裏時就被那幾個喬裝改扮的刺客辨出,再就是雲峽錢莊那邊了。他遲遲不回宮,還坦然來到恒泰館,就是要將這片早已被他布置得如一座透明城池的街區擺成甕,讓這些刺客跳進來。
沒想到現在問題連連發生,在有那麼片刻的功夫裏,王熾覺得自己今天臨時起意做的這個決定,有點像是作繭自縛。
可……雲峽錢莊的主子,也就是晉北侯衛雲淮如果真的做出了與刺客勾結的舉動,用自己那點在這片館區還有些作用的貴族權力為刺客做了內應,今天自己遇到的這些事頓時就複雜起來。
衛雲淮或許也不如自己想的那樣保守。
他不僅敢想,還敢做,隻是太能忍耐。他忍得久了,旁人就容易把他的這種忍耐當做一種保守的本性,繼而被人在考慮某件事情時當做一條慣例忽略在外。
性格往往是對一個人做出評價的最基本法則,因為人的性格在孩童時代塑定後,便很難再發生大的改變。可性格雖然不易修改,但在某些堅忍之人手中,性格這種東西是可以控製的!
王熾以前並不是沒有碰到過這類人,但此時他腦海裏隻有一個人的名字:
衛雲淮!
在等待恒泰館街區的衛兵來解圍這條途徑開始變得渺茫了的時候,掩身在柱子後的兩個皇帝的近衛幾乎在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這是一個需要冒較高風險的決策。
十三、十四二人分別將剛才分給阿平以及阿桐的匕首拿了回來,然後他們又從袖中摸出一隻小盒子,開始拔那極細的絲弦。
當那群黑衣蒙麵的刺客意識到,蔽身在粗房柱後頭的那幾人大約已經將那種破壞威力極其可怖的黑丸用光了,他們正要開始撲噬過來時,房柱後頭的十三、十四二人手中也已經多了一副看起來有些古怪的武器。
兩把匕首的金屬柄被那小盒子裏的極細絲弦連在了一起,其中一支匕首握在近衛高手的左手,另一支匕首則掛在絲弦的一端,由著這細弦放出的長度,成了一把不由鐵鏈串組的“鏈子匕”。
與此同時,兩個近衛似乎左右手互動一扯,從緊致剪裁的衣袖內拉出了另一截漆黑顏色、不知是由什麼麵料織作的“長袖子”,一直拉到了手掌位置。那“長袖子”除了沒有編織手指套,此時緊貼兩個近衛的手,起到的作用幾乎就等同於一副手套。
最後,兩個近衛又扯下腰間用來束衣的布帶,這布帶看著是淡藍顏色,但經他們解開後翻轉過來,內層其實也與他們手中那古怪的袖子手套是同等質地。他們緊身剪裁的衣服本來可以不用束腰帶,這黑色密織的布帶平時結在他們腰間作為衣飾的一員,但在麵對像今天這樣的極端處境時,這帶子立即成了攻防器物的一員。
他們將平時束在腰上的帶子抖翻掀開,繞在了脖頸上。
兩個近衛在自己手上裝配這些奇怪事物的速度非常快,阿平和阿桐才剛剛看清那拴著兩把匕首的極細絲弦,以及這兩人手上那模樣有些醜、但明顯頗具有抗磨損能力的袖子手套,這兩個皇帝身邊的近衛就從粗壯的房柱後頭衝了出去。
隨著柱子後兩道人影的閃身而出,那群正要撲來的刺客稍微退後了一些,因為暗器的投放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才可起作用。如果敵對雙方之間貼近到三步距離之內,那麼即便是再鋒利的暗器,也還不如一把小刀子好使。
一群刺客隻是稍微一退,緊接著密集的暗器齊發,如陣雨一般襲來。
一個人頭部的麵積大約占到全身麵積的十分之一,但一個人的頭部幾乎處處都是致命要害。皇帝的兩個近衛雖然在離開柱子的掩護之前,已經做過一番自保措施,但麵對那蚊群一般的暗器時,他們此行看起來仍然是凶多吉少。
王熾知道這兩個近衛的勇敢和忠誠,否則他也不會常將他們帶在身邊。人心肉做,相處久了都會積累一些感情。王熾雖然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但他並非一出生就在帝王家,年少時在軍營中與眾武將一起把酒闊談、疆場上與成千上萬的兵卒共同馳騁,這股跟著他身體的成長而在心中同時成長著的熱血,注定了他這個上馬皇帝總難消磨掉某些性格。
不能看著自己用得最順手稱心的兩個近衛就這麼犧牲掉!
自己總該做些什麼,受點傷不算什麼,關鍵是要活下來!
該死的應該是那群刺客!
茶舍大門前的石坪上,密集的暗器漸漸勢弱,刺客們能攜帶的暗器數量也是有限的,這麼高幾率地投擲,消耗起來也是極快的。
而那兩個向著雨般暗器迎麵迫過去的近衛此時已是滿身血口子,腿上幾道口子的血水都淌過了鞋子,在地上踩出一個個血腳印。雖然他們穿的布衣的確是布中縫了一層鱗狀的鐵片,很替他們阻擋了一番暗器的攻擊,但還是有幾處被連續同一個角度飛來的利器割開了衣甲,血水滲了出來。
在這樣的消耗戰中,雙方怕是都維持不了多久了。如果這群刺客忽然又補進來一撥,兩個此時身體失血都比較嚴重的近衛絕難抵擋得住。而如果這些刺客失去了以量取勝的暗器,憑他們實際隻在中庸水平的武功,斷然逃不過兩個近衛手中可以忽長忽短的飛弦匕首五招之內。
不論怎麼說,就目前看來,兩個近衛的冒險一搏,賭勝了。
他們還沒有倒下,但那群刺客已經成了扒光刺的刺蝟,他們的刺都釘在了幾步開外的那根房柱子上。
皇帝的近衛十三、十四二人望著眼前那幾個已經不敢再向前的刺客,在自己的前行迫力下開始以極慢的速度倒退,兩個近衛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充滿疲憊的雙眼在此迸射出精芒——斬殺這些人,他們有自信在十招之內辦到!
但就在這二人強自提氣,準備暴起殺招之際,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感覺到,似乎有一隻大手忽然伸進了他們的胸腔,握住了他們的心髒,然後用力一攥!
“噗—”
“噗—”
兩個近衛眼中還來不及流露驚詫神情,一種近乎是心髒爆裂的劇痛激得他們狂噴出一口鮮血!隨著這一股心血噴喉而出,兩人隻覺得自己身體裏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得精光,一種大山壓頂而來的窒息感讓他們肢體麻痹,緩緩軟倒在地。
心髒上傳來的劇痛以及四肢百骸中攪拌著的無力感,很快讓這兩個剛才還奮勇向前的近衛高手昏厥過去!
王熾從兩個近衛的後方看見他們突然倒地,他無法知曉他們身體裏突然如炸開了一般的劇痛,他隻是覺得他的兩個近衛倒下得太過突然,仿佛這世間真的存在惡靈,在剛才朝他們頭頂伸出了噬魂之指!
難道他們今天就隻有命隕在這裏的結局嗎?
王熾沒有讓自己的驚詫情緒在心裏囤積太久,他的眼色漸漸沉定如石,他的一雙手掌呈捧起狀覆在了替他攔擋暗器的那根粗壯房柱上。他不是在抱柱子,離他身邊最近的阿桐已經能感覺到,這個身份尊貴的中年人身上開始有一種若隱若現的氣壓浮動。
這不是一個人在人際交往中容易流露於表的氣質,而是一種內修高手在武功練至一定境界的時候,身體裏勁氣微微外露的表現。這就仿佛一顆黑色水晶,當它黑到了極致,它身體裏的黑芒仿佛可以渲染到身周一切,但實際上,這股黑芒也許一直隻是盈盈盤踞於其體內。
但阿桐是習武之人,並且功夫不薄,所以他對這種氣場的些微外露是很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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