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百密一疏(3 / 3)

然而,即便這處馴馬場馴的不是軍需戰馬,但閑雜人等,輕易也是不易進入場地之內的。

可王哲卻是堂而皇之的進了,還是坐著馬車進去,一路上腳都沒踩過地。隻是在入口哨樓守軍處,王哲亮明了一塊腰牌,那守兵卻是不敢多看,臉色也頓時恭敬起來。

楊陳的腦子裏還閃現著剛才過關時的畫麵,馬車已經穿行過馴馬場入口軍事駐防的哨樓,白蘆泊馴馬場景觀有一大部分已能映入眼底。

試想夏季的白蘆泊,應該已變身成一片由青色蘆葦與嫩綠色蘆穗環繞的巨大淺水湖。秋季的蘆湖則是蘆花如絨,柔白一片,隻要有一陣風吹過,就會有一大片蘆花攜帶著成熟的蘆葦種子脫離蘆穗,在離開這片生養之地去旅行前,在湖麵隨風離別前的旋轉舞。

水麵與湖周葉片開始泛黃的蘆葦接壤的邊緣也會因此變得朦朧夢幻起來。

隻有在嚴冬時節,白蘆泊才會恢複到它名字裏的顏色。

而在現在這個春末夏初的時節,泊中漸漸開始漲水,泊邊去年秋天留下的枯黃蘆葦在冬季時被風雪壓塌在地,此時已經被新長出來的一片綠蘆葉蓋過,不少蘆葦開始抽苞拔穗,整個蘆泊一片生機勃勃,這個時節的白蘆泊實該改名叫綠蘆泊。

進入這片場地,楊陳深深受此景觀影響,一時有些恍身,也忘了趕車了。而那匹拉車的馬也是越走越慢,一對長耳時而一齊豎起,時而左右擺晃,似乎是在聆聽什麼,在尋找著什麼。

毫無疑問,這馬是感受到同類的訊息了,並且如果人能比擬它的思考,此時這馬應該也會是感覺震驚的,因為這地方有太多它的同類的訊息,而且很陌生,有點複雜。

就在這時,環繞整個蘆泊修建的既成堤壩,又是跑馬道的一條寬闊長埂上,忽然騰起一陣白色煙霧,緊接著就有大約六、七匹駿馬狂奔而出。

駿馬順風而奔,踢下塵煙稍快一些的漫延開來,襯得它們仿佛是從雲端跳脫而出的天馬。

待那七匹馬跑入楊陳的視線範圍後沒過多久,馬群的後頭又出現了一輛逐馬急馳的馬車。

這車好奇怪,沒有四周的車板和頂上蓋,隻有一對輪子和一塊車底板,然而在這樣被奔馬呼扯得貼地如飛的一塊板上,居然還能穩穩站著一個人。

待那輛馬車再奔近一些,就見立於車上之人憑單手扯著韁繩,另一手上持有長鞭,盡管他的整個身軀幾乎被騰飛的灰土淹沒,卻絲毫不妨礙他一路呼吼而來,也不知道他已由此‘吃’了多少口土。

看情形,此人有些像是馴馬師。

看見這一幕的楊陳情不自禁的感歎了一聲:“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馬車追馬群,還能追得這麼緊的。”

王哲盯著那群馬看了幾眼,然後搖頭說道:“要入夏了,應該過不了幾天,這裏就要撤防了,馬也就剩下最弱的一些,憑亭車要趕上,並不難。”

隻在他說完這一句話的工夫裏,在那條整體上看,大致為圓形的環泊跑道上,狂奔中的踢踏聲已經臨得極近,幾乎將他的話淹沒掉後半截。

群馬這樣的奔跑速度,在楊陳這個習慣與尋常馬匹打交道的人眼裏看來,著實是有些駭人。但對於混跡過軍方馴馬大本營,見過騎兵衝陣的王哲來說,這樣的速度仍是有些欠差的。

那邊,亭車上的馴馬師終於也看見了停在離跑馬道還有數丈遠的一輛馬車。

按照常理來說,白蘆泊馴馬場裏的馬車,不論是正在使用,還是大倉裏的備用車,都是統一規格,跟自己腳下踩的這輛一樣。因而在這樣的大環境裏,楊陳的馬車駛入場地間,反而顯得有些另類,致使那馴馬師下意識多看了幾眼。

然後他就看清了王哲的臉孔,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縷訝異。

緊接著,他又看見王哲的胳膊往身邊的一個陌生麵孔的年輕人肩上一搭,他的目色很快便恢複了平靜。車行未停,他手中長鞭一甩,緊緊追逐著群馬在王哲正對麵的一段跑馬道上呼嘯而過。

而看見那馴馬師朝自己這邊盯了一眼,楊陳的感受與王哲大為不同。畢竟他是第一次來這裏,而這裏不是尋常人能進來的,所以他未免有些生人情怯,雙肩微緊了緊。

在那馬群和馬車奔入跑馬道的另外一端、隱沒在一片視線不達的蘆蔭後頭時,楊陳就看向王哲,問道:“你跟這兒的人認識?”

要能這麼輕鬆的進來,而且還是帶著生人同行也無阻,這個‘認識’的意義可不太一般。

王哲知道楊陳肯定會有這一問,所以他自己心裏頭也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在楊陳話音剛落時,就見他很快微笑著答道:“朋友交得廣,托朋友的便宜,我在這兒掛了個馴馬師的名號。”

楊陳眼中現出驚訝神情,他雖然沒有立即說些什麼,但他那眼神顯然就是在說: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馴馬師啊!

王哲猜得到楊陳會怎麼想,所以又補充道:“不過,我真的隻是個掛名馴馬師。至今好馬沒有馴幾匹出來,卻常常借這由頭來打攪朋友。”

楊陳聞言忽然起了一個念頭,嘿嘿一笑,說道:“你這話我完全讚同。”

兩人的話正說到這端頭,耳畔忽然聽見車輪碾地聲,卻是那隻有一塊底板的馬車回來了。

馬車在靠近這邊還有丈餘遠的位置便停了下來,然後就見那額發淩亂、一臉灰土的馴馬師將手中馬鞭插在腰間,也不拴馬,手裏韁繩一撒,直接就跳下車來,一邊向王哲走近,一邊拱手朗聲道:“王兄,這是哪陣吉風把你給吹來了?”

“天下有這樣的吉風麼?我可是來找卜大人麻煩的。”王哲也已跳下馬車,衝走近的馴馬師一揖手,滿目欣然。

那馴馬師笑得快意,仿佛是剛才逐馬飛馳的勁頭還沒散,迎著王哲道:“是不是麻煩,那要看你找哪位卜大人了。”

“自然不是你。”王哲揶揄一笑,“令尊要你參加京試,卻不料長在家門口的捷徑你不要,天天喜歡跟著一群牲口混跡,如果再不改觀,你怕是要永遠錯失‘卜大人’這一稱號了。”

“你太狠了,對我不能嘴下留點情麵?科舉試館裏每一期都會看見不少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別人都不急我急個球。”馴馬師一不留神口噴穢言,繼而想起父親的諄諄教誨,連忙朝一旁啐了一口,那唾沫裏也不知摻了多少沙塵。

斂下心中的燥意,馴馬師這才將注意力轉向王哲身邊的楊陳,目色生疑。

接下來,自然是由王哲做介紹人,為那馴馬師引見。按照常理,以楊陳的身份是不可進入馴馬場內部的,但有王哲做中間人,一切問題就又變得不是問題了。

一番認識下來,楊陳才知道眼前這位馴馬師其實也是個插科打諢的主。

這人雖然確有馴馬的本事,似乎還比王哲強上一點,但是他實際上根本是沒有官方的馴馬師公文批準的。

如果說王哲的不馴馬但能空掛頭銜,是因為憑借了朋友關係的搭橋,那麼眼前這位馴馬師的行為更為離譜,隻因為他憑的是父親的權力,也更為強硬。

不過,也正是因為父親在上,所以這馴馬師是想考證都沒有辦法。

照常理說,要獲得馴馬師資格並不難,隻是作為這處馴馬場監管主官、同時還是這位掛虛名的馴馬師的父親,卜嚴大人堅決反對他的次子卜羽重馬術而輕學問,所以一直在幹預此事——卜羽便是眼前這滿頭塵土卻看起來心情極爽的馴馬師。

馴馬師資格的核定過程並不複雜,審批部門官架子也不大,卻反而容易受迫於卜老大人。

卜老大人那邊隻要一展開明暗兼施的壓力,與審核相關的基層官員就一直不敢對卜羽的申請蓋章。

那些部門的官員知道卜老大人對兒子的期許。從今時局麵上來看,參加京試,取得功名入仕,明顯比馴馬有前途。卜老大人為之奮鬥大半輩子,終於稍有所成的青雲路,也必須有人繼承。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犯愣,既然卜老大人都把話挑明了,再對著幹不是缺心眼麼?

卜羽知道這個現象都是父親造成的,倒也沒有記怪基層官員,而即便不能堂而皇之的馴馬,還是可以悄然為之的。

對於這一點,基層官員了解卜二少愛馬之心,在卜老大人看不見的時段,大多都會給麵子放行。

還好除了馴馬師資格這一項,卜老大人還限製了卜二少的活動範圍,說是直到他考取功名才會解除。後頭這一項雖然算是卜家的家務事,但卻能給責管軍馬的部門官員省卻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