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代替(3 / 3)

……

白桃驚呼的事由很簡單,隻是因為看見了阮洛把硯台端起來飲了一口,想阻止已是來不及了。

事情的起因,還得從剛才莫葉在離開書房後提起。

莫葉走後,阮洛獨坐喝粥,實在無聊也無味,於是在不知不覺間,他的手又摸到那本書上,翻開之前看到的扉頁,讀得漸漸入迷,就忘了喝粥的事。

待讀了一段後遇到晦澀不解之處,他擱下書思考,倒又想起了喝粥的事。於是事情後來很自然地演變為他一邊喝粥一邊看書,結果為把硯台當粥碗,喝了一口墨。

墨汁是碳棒和水研磨而成,入口倒沒什麼苦味,隻是墨汁裏沙子一般的顆粒物不少,比較澀舌不已。而當阮洛剛剛覺察到異樣時,書房門口白桃的驚呼突然傳來,使他喉嚨一哽,便咳了起來,這便使得他的模樣配合唇上沾染的墨跡,看起來愈發有些可怖。

白桃被嚇得腿有些發軟,莫葉讓她留在書房,自己則跑去廚房,打了一大壺井水拎來。一個來回,又急出了一頭的汗。

漱口數遍,才將嘴裏的殘墨清除。阮洛看著滿頭大汗的莫葉和眼神裏猶有餘驚的白桃,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我沒事,隻是錯喝了一口墨,這沒什麼要緊的。”

莫葉和白桃看了看阮洛,又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似乎都有話,但又憋著沒有說。

阮洛見狀,想了想後又道:“剛才莫葉的表兄來了,是事前就有約見的,所以我讓她到前廳去了。這事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好,這麼大的人了,還犯這樣的錯,略丟人啊。”

白桃臉上露出恍然神情,低聲嘀咕了句:“原來是這樣……”

看這情形,剛才她心裏或許真是有要怪責莫葉的意思,隻是當著阮洛的麵,沒有直接說出來。

不過,不管白桃是不是會直接責怪,對於此事,莫葉心裏仍是存了份歉意。白桃有責任管好宅所一眾女仆人的行為規矩,而麵對這位管事大丫鬟托付之事,自己這麼快就出了紕漏,莫葉的良心必然會有不安啊。

——隻希望阮洛如他所言,是真的不會有事吧!

所以,盡管阮洛已經把原因說明,莫葉還是認真向白桃表達歉意。但在轉過身麵向阮洛時,她卻沒有如此,而是雙眉一鎖,認真說道:“阮大哥,以後逢用餐時,請你必須離開書房,在飯廳時,手裏也不許拿書。”

雖說在服侍細則上,莫葉有一些地方要向白桃請教求助,但她身上同時還有王哲給予的監督權。相比於一眾丫鬟,莫葉待在阮洛身邊的意義又是有些不一樣的。

剛剛犯的錯誤在前,阮洛對於莫葉的這一要求,自然沒有異議,滿口答應。

“沒事了,我也不再繼續看書了。”頓了頓後,阮洛又道:“你們兩個還沒吃晚飯吧?先去吃飯,這裏等會兒再清理吧。”

一直心悸著沒出聲的白桃忽然說道:“還是請個郎中來看看吧?阮大哥,你喝了一口墨啊!”

“不用了,墨汁雖然黑乎乎的有些嚇人,但並非du藥。”阮洛立即擺擺手,望著白桃的臉,他想了想後又道:“其實你剛才突然一聲驚叫,嚇得我把一口墨全吐了出來,你可比郎中的藥要見效呢!”

白桃聞言定了定神,半天不知如何言語,然而一絲紅暈從她之前被嚇得微微發白的臉頰上沁出,即刻出賣了她的心意。

阮洛卻看不見這些了,他已經笑著負手離開了。

莫葉倒是看見了這些,不過以她的年齡和機遇,還不太理解這種現象意味著什麼。或許等某一天,她也有了羞赧的體會,才會明白吧?

……

吃晚飯時,莫葉在白桃的引見下,見到了宋宅的管家。

之所以在剛到這裏時沒有見到這位姓步的管家,是因為步管家除了管理宋家宅邸裏的常務,還兼有聯絡宋家名下產業的責務。

宋老爺名下的產業轉遞到他的外甥阮洛名下,除了各處的管賬老板要陸續聯絡通達,官方的一些契書證明也要進行名目上的更替。

在最近一段日子裏,步管家所擔的事物多如牛毛,所以將宅邸裏的事暫時全交給白桃看管了。

直至宋家大管事把話說到這一步,莫葉才知道白桃在宋家的身份地位,不僅僅是待得久了、資曆高那麼簡單。

白桃雖然與宋老爺沒有血緣親係,但卻有著剪不斷的父女之情。白桃是在四歲那年被宋老爺從路邊撿回來的,九年過去,宋老爺對她的教導和撫養是遠多於使喚奴用的。如果不是宋老爺實在太忙了,或許已經認了白桃做義女了吧?

——隻是正式認女,是需要辦一些官方文書的。

宋老爺因為生意上的事太忙,而一直忽略了這些,但他對白桃的養育照顧之情,是實實在在被一眾仆人看在眼裏的事實。無奈數月前,宋老爺猝然病逝,他的這個意向是永遠沒有機會達成了。

步管事對宋家的事多為知情權,實際能操作的並不多,便隻能盡自己的力,在宋老爺逝世後,盡可能張羅著讓白桃生活得安閑一些。而關於宋老爺生前的這個意願,步管事也準備等日子再閑一些時,便全盤稟告給宋家今後的主人阮洛,請他定奪。

從步管事這裏得知了這些情況,白桃已是泣不成聲。莫葉心裏不禁也是一陣喟歎,世事無常、好事多磨。

阮洛到達宋宅時,步管事還身在宋老爺生前置辦在鄰郡的一家商鋪裏,有事纏身。

得到消息後,步管事立即趕了回來,但他擠出來的這點閑暇也隻夠他吃個晚飯,再與阮洛見一麵,粗略交遞一下宋家產業的大概。連多喝杯茶歇歇腳的時間都沒有,他就又要趕回鄰郡去,繼續清辦那處商鋪裏才完成了一部分的事務。

通過這匆忙的一頓飯功夫,步管事還把所有宋家的仆人召到仆傭吃飯的廳中,當著大家的麵正式的介紹了莫葉到來的事。

有大管事主持,所有仆人對莫葉的印象算是清晰許多了。而這個步管事嚴謹周到、見縫插針的行事風格,也算是深深印入莫葉的腦海了。

宋老爺客死他鄉時,身邊隨侍最近的人也就是這位步管事了。宋老爺寡親無後,辛苦大半生,猝然逝世後,全靠他身邊的這位老夥計料理一切善後瑣事。

在仆人麵前介紹過莫葉後,步管事便揮手讓一眾仆人各自散去吃飯。而回到飯桌上的他提及宋老爺的離逝,剛剛在吩咐仆人今後的各項注意事項時還嚴肅威正的臉龐,這會兒忽然就老淚縱橫。

上了年紀的人,一旦流淚哭泣,情殤深處、哀痛之意令一旁看著的人都容易感受沁骨淒涼。伴隨步管事聲音幹啞的哭聲,同桌的白桃和另一位護院執事雖然沒說話,但都已止不住的淌起眼淚。

莫葉見狀不禁也紅了眼。也許是受宋家主仆之情的感染,也可能是因為她最近才經曆了與最親愛的人生死永別的痛苦,便受不起旁人提到類似於此的事。

雖然步管事叫了宋家所有的仆傭聚於一廳吃飯,看似熱鬧,但所有人都異常自律。特別是莫葉這一桌四人,不自覺的渲染上一種哀傷氣息,吃得也是心緒淩亂而食之無味。

吃罷晚飯,步管事去見阮洛。考慮到阮洛的身體不太好,今天又是入住宋家的首日,步管事沒有與阮洛談多久,就建議擇日再談,告辭離去。

隨後宋宅大門關閉,幾名護院又將整個宅所巡視了一遍,接著便熄了所有燈火,整個宅所安靜沉黯下來。

莫葉仰麵躺在床上,望著雖然質地樸素但漿洗得平整幹淨的帳頂,她有些難以入眠。並非因為這間白桃特別為她布置的房間有什麼不妥,而是因為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太多、太複雜。

她本來應該感覺很困倦才對,但她隻覺得此時心裏有數種思緒奔跑著,這思緒宛如脫韁之馬,雖然她的雙眼發澀,提示自己該休息了,卻無法控製頭腦中跳動著的諸多念頭。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來回後,不僅仍然沒有困意,胃裏似乎是那喝下去的一碗藥湯又躁動起來。

莫葉喝這種藥有幾年的經驗,從未像今天這樣感覺不適,但她大約能理解,可能是因為今天沒有按照廖世所書的冊子裏,著重記錄過的飯後再服的醫囑。

想著隻差最後一碗藥,就可以不用再服了,莫葉也沒有太擔心這種不適是否有害。但是胃裏翻滾起來,再躺著隻會更覺不適,所以她隻好起身,在屋裏慢慢走動起來。

今夜的月光,應該比前日伍書帶她去盜書的那晚還更為明亮,但是今夜的天空忽然起雲,明月被遮在雲後,再皎潔的月光也絲毫沒能破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