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戰(2 / 3)

鐵騎隊是重武裝騎兵,不僅士兵、連馬匹也穿鎖甲。呼延讚怒叱慌亂的部屬,下令將馬匹排成一列,阻擋在蜂擁而上的遼軍麵前,讓穿著鎖甲的馬匹築成一道牆,防止遼軍繼續前進,以爭取時間讓己方士兵逃跑,遼軍想突破這道防線難上加難,因此許多宋兵得以從戰場全身而退。

呼延讚的子孫呼延灼是在“水滸傳”裏登場的著名人物——不過這是一百四十年以後的事了。

曹彬突破重圍與呼延讚回合,己方士兵見狀亦紛紛上前聚集,於是曹彬一邊反擊一邊讓全軍撤退。一麵以激烈的反擊令遼軍節節後退,一麵逐步朝南方前進。樞密副使潘美也勉強從混戰之中過關斬將而來,曹彬讓他先走,並朝著他的背影喊道:

“到涿州會合!”

涿州是相當於宋軍後方基地的城市,距離戰場有一百三十裏(約七十二公裏)。城牆堅固,駐有五萬後備兵力。隻要來到此處重整逃過一劫的軍隊,相信能夠將敗戰的打擊降至最小程度。

隻不過,在此之前必須先確定皇帝趙匡義平安無事。

“隻要有景休在皇上身邊,應該有辦法突圍。”

即便內心擔心兒子的安危,曹彬仍然不得不將總帥的立場置於父親的心情之前。

“宋主‘宋朝皇帝’何在?”

耶律休哥吼道,手上的長槍、甚至手掌都染滿了宋兵的鮮血,耶律休哥向來不濫殺無辜,一旦上了戰場,可謂驍勇善戰無人能出其右。以長槍前端刺穿不知第幾十個敵人並把對方甩向半空後,他再度大吼:

“抓住宋主!否則此戰就不算勝利!”

隻要逮住宋朝皇帝,甫統一天下的宋帝國將立即分崩離析。就算情況不至於如此,隻要以皇帝為人質,與宋的外交上便能占有壓倒性的優勢。反之若是讓皇帝逃脫,宋朝必定傾注無窮的國力重新編列大軍,展開一場複仇雪恥之戰。

耶律休哥策馬立於戰場之中,瞪視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黑夜與火焰的狂歡之宴。

“發現一輛疑似宋主乘坐的馬車!”

“在哪裏?”

“那邊那輛黃色馬車!”

士兵所指的方向可以見到一輛馬車,上頭鋪著即使在黑夜仍然鮮豔得引人注目的黃絹寶蓋,由兩匹馬負責拖曳。黃色在中國文化裏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色彩,全天下能夠使用黃色寶蓋的隻有皇帝一人。

“宋主的確在那輛馬車裏。”

臉上沾著敵人的鮮血,耶律休哥縱聲狂笑起來。

“追!凡是活捉宋主之人賞黃金千鎰!”

耶律休哥策馬奔馳。

二騎宋兵正準備上前阻擋,立刻鮮血四濺墜落馬背。

在黃色寶蓋之下,趙匡義看向後方。在火舌亂竄的背景之中,一騎敵影直驅而來,恐懼化為冰柱貫穿趙匡義的背脊,向來自詡冷靜沉著的趙匡義麵對戰場的混亂,頓時成了一個無用的廢物。

“跑快點!跑快點!”

那向車夫下令的語氣已經接近哀嚎。

耶律休哥追上疾馳的馬車。

“投降吧!宋主,投降吧!”

耶律休哥高聲喊道:

“我會留你一條生路!”

且不論有沒有聽見敵將的話,皇帝的黃色馬車絲毫沒有減緩速度,車輛揚起塵土、彈開小石頭。

不曉得跑了多遠,隻見護衛馬車的宋兵逐一被打倒,就連跟隨的遼兵也趕不上耶律休哥的速度,不知不覺間演變成一對一的追逐戰。

轉過不知第幾個山崖之際,眼看耶律休哥的手幾乎快要碰到馬車車體的邊緣,就在此時,路旁飛來一顆小石子,輕輕打在耶律休哥坐騎頸部,受到驚嚇的馬匹一時亂了步調。

“什麼人!?”

安頓馬兒之後,耶律休哥大喝一聲,丟出小石子的人徐徐地現出頎長的身影。

那是一名年輕男子,頂多二十出頭,卻散發著一股獨特的風采與威嚴。背上扛著長劍,身上不過是一般武官考生的打扮,竟然擁有大將軍正氣凜然的氣質。此人不經意地佇立在道路中央,擋住耶律休哥的去路。

“是宋主的貴人嗎?”

耶律休哥心想。不過此人裝扮樸實,或許隻是旅途之中一時誤闖戰場,無論如何,耶律休哥最在意的並非這名青年。

“讓開!”

由於對方並未回答,耶律休哥繼續說道:

“我的對象是宋主,不想濫殺無辜,快讓開!”

耶律休哥的語氣具有十足的影響力,然而青年隻是輕輕搖頭。

“很抱歉,辦不到。”

“什麼?”

“放過宋主一馬,否則我是不會讓開的。”

耶律休哥微眯起雙眼。

“看來事情並不單純,不過就算我聽了你的解釋,我也不會讓宋主逃掉。再說最後一次,讓開!”

“辦不到。”

“休得怪我!”

耶律休哥往馬腹一踢,馬匹發出嘶叫筆直朝青年衝過去,眼看就要被馬蹄踏過,青年隨即不見人影。

耶律休哥吃驚地仰望頭頂,破曉的天空裏可以看見高高躍起的青年與長劍揮動的閃光。

長劍與長槍產生劇烈撞擊,成串的火花灌向地麵,金屬碰撞的響聲在天色微亮的山穀形成連續的回音。

下一瞬間,耶律休哥的長槍斷成兩截,一端留在耶律休哥手上,另一端高高彈向半空,被晨曦映照得閃閃發光,然後旋轉著摔在地上。

馬鞍上的耶律休哥重心變得不穩,身上有三處濺出鮮血。

“唔……”

在發出呻吟的同時他手邊緊抓韁繩,才不至於落馬。

右臉頰、右上臂、左大腿。就在短短的刹那間,青年的長劍砍傷耶律休哥身上三個部位。傷口雖然都不深,卻完全奪走了耶律休哥的戰鬥力。

青年則若無其事地重新站回地麵。

“無論宋主死或者你死,都會改變曆史的命運。”

青年口中說著耶律休哥無法理解的句子。

“這場決鬥實在算不上公正公平,你的能力之強在人類之中是無與倫比的,而我……”

青年倏地噤口不語,雙眼望向耶律休哥,因為耶律休哥正以目光詢問青年要怎麼處置他。

耶律休哥左手吃力地抓住韁繩,受了傷的右臂幾乎沒有任何感覺,青年大可輕易扭斷耶律休哥的脖子或者刺穿他的喉嚨。挫敗感包圍著耶律休哥,奇怪的是絲毫沒有屈辱感。

“我不想濫殺無辜,你走吧。”

青年的語調平靜,不帶傲氣,令耶律休哥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既然這次大勝宋軍,至此就該感到心滿意足,何況宋主的馬車已經遠離,想追也來不及了。

耶律休哥緩緩點了點頭,長槍從右手滑落,掉在坐騎的前肢旁邊。

“為何不殺我?”

“因為你並未殘害無辜百姓。”

青年將長劍收進劍鞘一麵答道。

“如果是你以外的人擔任遼軍主帥,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從任何一方麵來看,你都有資格成為遼國第一名將,不要玷汙了自己的名譽。”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耶律休哥麵露苦笑,隨即掉轉馬頭。

“你若是宋主的朋友就幫我帶句話給他,下次在戰場碰麵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宋主不會再上戰場了。”

青年答道。耶律休哥則聳聳包裹著鏜甲的肩頭,默不作聲地策馬離開。青年目送他遠去,接著低喃道:

“好勁敵可遇不可求,接下來,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他朝著與耶律休哥離開的相反方向緩步走去。

“宋朝國都開封是個夢之都,是世界曆史上最具魅力的大都市,在那裏長居下來固然不錯,不過總不能擱著天界的狀況不管。”

仰望即將褪去的白晝之月,青年輕輕咂著嘴。

“真是,叔卿究竟是跑到哪裏遛達去了?他沒頭沒腦地闖進人界曆史,可別出什麼亂子才好……”

這番話如果給叔卿也就是白龍王聽到了,他必定大加反駁道:

“隻不過吃個麵怎麼可能對曆史造成什麼影響!?大哥真是太不信任我了。”

這位打敗耶律休哥拯救趙匡義的青年,正是白龍王的長兄青龍王。

一回過神,趙匡義整個人癱在黃土上,馬車就翻倒在一旁,倒地的馬匹嘴角吐出白沫,前肢痛苦地蠕動著。而車夫則趴在他的身邊,看樣子已經氣絕身亡。

趙匡義正想站起來撣掉一身泥沙,表情隨即僵住,他聽見馬蹄聲愈來愈近,原以為是追兵,結果並不是。

“聖上,幸好您安然無恙!”

兩名年輕的武將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單膝跪在地上行禮。

“噢噢,兩位卿家你們終於趕來了。”

趙匡義從腹腔深處吐露出心中一顆大石落了地的喘息。

其中一名武將是曹彬之子曹圯,另一名則是秦翰。

“敵人呢?”

秦翰答覆皇帝的問題。

“請放心,敵人已經放棄追擊行動了。”

史書對於當時情景記載如下--

“休哥,被三創,帝乘驢車南走,休哥,創甚不能騎,未及而還。”

耶律休哥由於負傷三處,無法騎馬指揮全軍,於是宋朝皇帝趙匡義終於得以擺脫敵人的追擊,順利逃過一劫。

當皇帝由曹圯與秦翰隨扈左右,帶著一身狼狽來到涿州,已經是日沒西山的時刻。接下來在太陽完全下山之前,傷痕累累、身心俱疲的宋軍人馬也魚貫進入涿州城門。

“陣亡人數超過一萬到二萬以上。”

“武器與糧食全部被敵人奪走。”

“敵人會趁勝繼續進攻涿州。”

惴惴不安的言論隨著鮮血與汗水的味道在城內擴散。原以為勝券全然在握,突如其來的戰敗造成相當大的衝擊。

尤其是在涿州城內謠言滿天亂飛。

“聖上下落不明。”

一開始的“下落不明”是事實沒錯。皇帝趙匡義搭乘黃色馬車逃離戰場,等到抵達涿州已經間隔了半日之久,這段時間他是處於失蹤狀態。

而短短半天,謠言就變質了。

“聖上駕崩了!”

從下落不明傳成趙匡義已經死亡。

實際上他的確差點送掉性命。當人心浮動之際,狀況最糟糕的謠言反而最具說服力,不可思議的是這種情形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一樣。

更不可思議的是--

狀況最糟糕的謠言居然可以撫平動蕩的人心。

“聽到了嗎?聖上駕崩了!”

“真是個令人悲傷的壞消息,不過……”

“如果已成事實,光是悲痛也無濟於事。”

人們竊竊私語的主題很快地轉移到另一個方向。

“國不可一日無君。”

“那麼下任皇帝會是誰?”

“應該是武功郡王殿下吧。”

“大人,你也如此認為嗎?”

“還有其他人選嗎?”

“按順序應該是齊王殿下。”

齊王指的是趙廷美,是趙匡胤與趙匡義的胞弟,年方三十三歲。

“我覺得武功郡王殿下比齊王殿下來得名正言順。”

“我也這麼認為。”

“我也讚同。”

“那麼是不是應該盡快將聖上駕崩的消息傳回京城,早日迎武功郡王殿下登基?”

“會不會操之過急啊?”

“不,正因為茲事體大,才要愈快愈好。”

“言之有理,仔細想起來,這本來是三年前要做的事情。”

“沒錯,三年前登基稱帝的應該是武功郡王殿下才對。”

“那麼誰要擔任使者前往京城?”

正當眾人準備作出結論之際,有人高聲通報:

“聖上安然無恙,聖上回來了!”

“真的嗎!?”

人們爭先恐後奔向城門,跪拜在由曹圯與秦翰護送進入涿州的趙匡義麵前。皇帝麵色蒼白、衣裳殘破不堪,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不過環顧朝臣的目光澄澈有神,顯然並未喪失皇帝應有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