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下決戰(1 / 3)

寄宿在開封城內永福觀裏的客人顯得十分忙碌。

今晚終於要離開人界,黑龍王呼喚六仙。

“各位準備好了嗎?現在就要出門了。”

這時六仙禮貌地排成一列向黑龍王垂頭行禮,它們淚眼汪汪,一個輪一個致詞。

“小的一行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小的一行沒有資格要求追隨龍王大人到天界,因此今晚與龍王大人們道別,請龍王大人們永保平安。”

“往後隻要見著月兒便會想起幾位龍王大人。”

“小的一行與諸位龍王大人不同,壽命是有限的,即使時間短暫,能夠服侍龍王大人左右實屬萬幸。”

黑龍王大吃一驚,因為他現在已經跟六仙相處得十分融洽,理所當然想帶它們一起回天界。

“各位,你們稍待片刻,先別急著離開。”

留下這句話,黑龍王趕去詢問長兄。

“六仙該怎麼辦?要把它們留在這裏嗎?”

被黑龍王這麼一問,青龍王頓時無法作答。中斷與紅龍王和太真王夫人的商議,青龍王帶著略顯深思的表情望向黑龍王。

“你想帶六仙回天界嗎?”

“是的。”

“它們是低等地仙,即使帶回天界也不可能不老不死,數年後便會生老病死。季卿,你有辦法看著它們死去嗎?”

這次輪到黑龍王無法立即回答。

天仙是長生不老,享受著永恒的生命與年輕外貌,冷眼旁觀曆史的變化。然而六仙這種低等地仙就不一樣了,即便天界的環境與技術能夠或多或少延長它們的壽命,但畢竟是有極限的。黑龍王並未顧慮到這一點,被點醒之後的黑龍王當場沉默下來。

“怎麼了?季卿。”

青龍王的語氣分不清是體貼還是嚴厲,他顧及黑龍王的心情是體貼,另一方麵不允許逃避,正視現實,要求黑龍王為自己的決定負責是嚴厲。青龍王希望黑龍王想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死別的心理準備。

黑龍王終於開口說話,他正眼凝視長兄答道:

“請帶六仙回天界,我會照顧它們,等到它們死去,我也會替它們掃墓。”

“說得好。”

青龍王露出微笑,嚴厲消失了,隻留下體貼。

“叔卿也會很高興吧,那六仙就交給你了,我接著還有事情要忙,必須先去向這裏的馬先生道別才行。”

馬先生是主持這座永福觀的老道長,太真王夫人向黑龍王詳加說明。

“那位道長本名叫做馬希振,從來不向外人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據說他是楚國的王族。”

“哦,王族啊。”

楚國是在二十八年前遭到滅亡的南方國家,以產茶聞名,並外銷其它國家,有“茶葉王國”的美稱。馬希振是國王的長子,德高望重,不喜權力鬥爭,轉而成為道士,不料登基為王的王弟反過來覬覦他的性命,不得已隻有遠離故國出外流浪。

離開故國已經過了四十九年,馬希振年近八十歲,由於長年的修行,外表看起來隻有六十歲左右。當初他毅然放棄皇位,將繼承權禪讓給弟弟,自己選擇成為道士,代表他生性曠達淡泊,老人仙風道骨的體格,給人一種如同白鶴一般清雅的印象。

青龍王將手邊所有的銀子搜集起來,總共有三百兩以上,今天離開人界之後就用不著了,所以全部留給永福觀作為布施,青龍王以布包好銀子,前往老道長的房室。

“馬先生,在下特地前來道別。”

“啊啊,各位準備離開了嗎?”

“將近一個月以來,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哪兒的話,熱鬧一點比較好,而且老夫還相當羨慕你們。”

“咦?”

“你們兄弟之間感情實在很好。”

“不敢當。”

青龍王胸中有著輕微的刺痛。依照“生逢其時”的說法,他眼前的這位老道長理當成為楚國二十餘州的國王。雖然他主動將王位讓給弟弟,豈知心胸狹隘的弟弟忌憚兄長的人望,打算派遣軍隊加以殺害。千鈞一發之際,接獲熱心人士密報的馬希振得以逃過一劫,不得已拋棄手足與故國的馬希振內心不知作何想法。

“範先生,請到這邊來。”

老道長馬希振推開門招呼一個年輕男子入內,對方似乎是個南抵達開封的旅行者,身上的旅行裝備都還來不及放下。

“這位施主初到此地,姓範,華原人,為了學習繪畫前來京城。”

“在下範中正,字仲立,還請多多關照。”

為人看來溫順善良。

“我會安排他使用你們住過的房室,沒關係吧。”

“請不必客氣,還有這些銀兩希望留給道觀以備不時之需。”

在一陣推讓後,老道長邊道謝邊接過銀兩,於是青龍王也返回自己的房室,準備立即出門,這時太真王夫人探出頭來。

“需要我幫忙嗎?伯卿大人。”

“不用了,已經打理得差不多了,對了,太真王夫人,你在人界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嗎?”

“差不多辦妥了。”

太真王夫人的笑容宛如含苞待放的桂花。

“我這次下凡,是娘吩咐我多方協助在人界的龍王大人們。”

“啊……”青龍王不噤輕喊出聲,為自己的愚昧麵紅耳赤。

“我在此為西王母傳話:龍王大人們無論身處天界或人界,隻要諸位循正道前進,昆侖永遠接納龍王大人們。”

“惶恐之至,不知如何聊表感激之情。”

※※※

就在青龍王鄭重其事地表示慚愧之際,早先跑到市街的白龍王四處打擊殺人祭鬼信徒,並一路朝目的地開寶寺前進。

對於白龍王而言,以精銳的禁軍為對手還說得過去,收拾這群殘暴有餘、訓練不足的殺人祭鬼信徒實在不過癮。

“讓你們受點皮肉傷就該偷笑了。”

白龍王擺出一副遊刃有餘的姿態大放闕詞,接著隻見刀劍棍棒呼嘯襲來,白龍王如同飛燕般縱身躍起閃過攻擊,接著在半空翻了一圈,從空中踢中一名男子的胸口,男子飛出五步以外的距離,撞倒了另外兩名同夥一同摔跌在地。

這時白龍王單手撐地,以此為支點旋轉身子,伸長了腳一口氣砍掃五個人。

就算被活捉,殺人祭鬼信徒也不見得會多感激,一旦判定有罪,絕對是死刑無疑。殺害多名嬰兒作為獻給邪神當祭品的人,不會笨到誤認為自己可以僥幸躲過一死,即便是皇後之弟王繼勳最後也是論刑處死。

現身於地麵的摩駝身高長達五丈左右,遠比三層豪華酒樓來得更高。月光將它的頭角映照得閃閃發亮,它甩動著六隻巨臂,嘴角淌著毒血,邁開大步往皇道走去。皇道是兩側種植了優美的行道樹與水路發達的開封主要大道,現在樹木被掃倒,掛有燈籠的攤販被踏平,景象一片殘破。

從地麵以至城牆上方所有的箭頭均集中在摩駝身上,眨眼之間數百支箭命中摩駝卻逐一被反彈回來,全部射向地麵。如此一來在地麵竄逃的人們很可能遭到流矢攻擊。因此曹彬命令士兵暫緩使用弓箭。

“它似乎朝著北方的作坊前進。”

作坊(譯注:北宋政府在東京開封設立了“廣備攻城作”,為生產軍用物資的大型兵工廠,分為十一作。)是開封城內的國立兵器工廠,南北各一處,專製劍、弓箭、弩、炮(投石器)、甲胄、槍、矛、鞍等等所有軍事用品。光是北方的作坊裏就有大約四千二百名工匠(技術人員),一年僅僅弓箭的產量就有一千六百五十萬支。

這還算好,最糟糕的是作坊生產還兼保管火藥。大多是用於祭祀時的煙火。軍事用途比較少見,不過危險性一樣高。倘若摩駝闖進作坊引燃火藥,開封將整個陷入火海。

“噢噢,呼延讚將軍的鐵騎隊已經擺開陣式阻擋邪神的去路了。”

秦翰指向皇道。

呼延讚所率領的鐵騎隊曾經在高梁河戰場上與遼軍的精銳部隊交鋒,戰鬥實力堅強,然而這裏是開封城內,並非渺無人煙的曠野,中秋夜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騎馬奔馳勢必造成重大混亂。

因此呼延讚命令鐵騎隊整齊排列在路邊,高聲朗誦玉傘聖咒,在摩駝的去處築起一道牆。

“我實在是很不喜歡這種咬文嚼字的咒文,既然是樞密使的命令那就隻在硬著頭皮去做……不過,喂,怎麼一點效果也沒有,是不是應該小聲念才對呀?”

“對不起,有些字不會念。”

“不用功的懶蟲,拿來我看看!唔嗯、這個……糟糕,我也不會念。”

雖然發生這種令人冷汗直流的場麵,所幸最後還是克服了所有問題,成功阻斷摩駝的去路。

這時玉傘聖咒的念誦聲已經化為肉眼看不見的銅牆鐵壁團團圍住摩駝,奇妙的是,這道牆是會移動的。

摩駝一往東走,東邊念誦玉傘聖咒的聲音便跟著提高,念咒的聲音打在摩駝身上,摩駝受不了這種不適感受,於是改向西行,接著輪到西邊提高念誦玉傘聖咒的聲音,讓摩駝痛苦不堪,被迫改變方向。

上萬名士兵配合著摩駝的移動在街道穿梭,擋在摩駝前方念頭誦玉傘聖咒,他們是如何采取如此迅速確實的行動呢?

處在沸騰的痛苦與狂暴的怒氣之中,摩駝注意到這個奇妙的現象。

開封城內最高的開寶寺高塔,在離地三百六十尺的高處可見燈籠的光亮就像夜空中的一顆紅星。摩駝一往東,光點就往東,摩駝一向西,光點就向西,就是那個燈籠指揮著地麵的士兵,發現此點的摩駝怒聲咆吼。

摩駝開始朝著玉寶寺高塔筆直前進。

如果摩駝沒有劇痛纏身,一定會故意跑來跑去企圖混淆視聽,然而在涿州為兩位龍王所傷之後,摩駝已經無法冷靜思考。

喉嚨深處的劇痛整個爆開,紅黑色的烈焰從頭部延燒到頸部,血與膿滴答滴答流出,溢滿了整了口腔,這種感覺簡直是無法形容的惡心。

以前不知活活撕裂了幾千人、幾萬人,扯斷手腳,掏挖內髒,吃人肉喝人血,其中以嬰兒與胎兒最可口,犧牲者的恐懼與痛苦是摩駝最大的快樂。

而這個快樂現在化為數萬人的痛苦打著摩駝。

附身王繼勳的棱騰原本就是斷斷續續傳來聯絡,但這幾天則是完全失去消息,該不會是被人消滅了吧?雖然無暇深思,卻有著隱約的不安,使得摩駝的情緒更加混亂。

開寶寺高塔上,提著燈籠的白龍王向青龍王說道:

“我說大哥,把摩駝引過來也就罷了,如果它正麵衝過來撞毀高塔怎麼辦!?”

“唔嗯,應該不會有事才對。”

開寶寺高塔的完成費時八年,根據記載,這段期間從未發生過倒塌或重新開工的情形。

“大哥,想不到你會這麼粗心大意,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曾經倒塌過,所以才會花了八年時間興建完成的。”

“如果真是如此,就表示高塔倒塌已成曆史上既定的事實,再想下去也無濟於事,別管這麼多了。”

一遇到緊要關頭,大哥居然比我還大膽,白龍王心想,手上握好燈籠,確認一路排山倒海,筆直衝過來的摩駝的位置。

“來了,大哥。”

白龍王的語氣激昂,愈是處在危險的情境,白龍王的心情就會愈顯亢奮。

“隻要把它解決掉,就可以無憂無慮返回天界,玉帝跟天庭也沒有理由責備我們幹涉人界。”

“把燈籠吹熄吧,要是引發火災就不好了。”

“好,吹熄了。”

“可不要反被做掉才好,那時收拾一個棱騰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大哥您就甭瞎操心了,咦?摩駝那家夥跑哪兒去了……?”

白龍王眨了眨眼,微微探出身子,他感覺摩駝的巨軀似乎突然消失了。

下一瞬間,摩駝來到兩位龍王眼前。

摩駝費了不少工夫走近開寶寺高塔,一發現可憎的敵人就站在塔頂,不顧磨人的劇痛,一口氣往前躍過半裏的距離直接跳上高塔。

“哇!哪有這樣的?違規!”

“你跟它說這麼多做什麼!”

現在的確不是時候。

摩駝四隻手臂攫住高塔,另外兩隻分別抓向青龍王跟白龍王。